第二十二章 猶疑難定

第二十二章 猶疑難定

包拯府邸前圍了一眾人,哭吊著包拯,滿眼素白。

煥王在門外遲疑了一下,擺擺手示意侍衛先在府外等候,自己則去取了一支香點燃了插入香爐,站了一會兒,沒有開口。

「十三弟已經來了啊。」

煥王回頭,看見一身便服的中年人負手而立,連忙道:「九哥何時來的?」

信王笑笑:「畢竟王府離得近,來得也快些,但還是比十三弟慢了幾分。」

煥王看著來往的人,喃喃道:「這些人來得倒快。」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快得不正常。」

信王皺眉:「但問,怕是也問不出什麼東西。」

煥王往旁邊走了一些,讓開香爐的位置:「歐陽修前些時日便以身體虛弱,擔任不了樞密副使的職位為由,申請擔任刑部尚書。拖了幾天,三天前皇兄才同意。怕是連兩個時辰都沒有,他又『病逝』在府中。」

「兩個樞密副使啊,誰會相信沒有問題呢?」

信王問道:「這件事問過歐陽修了嗎?」

「問不問又能如何呢?」煥王輕輕嘆氣,「以他的立場,什麼都不可能說。」

信王默然:「包拯有病在身,一直沒有出府。而最後來到這裡的就只有墨兒和歐陽修。而包拯臨死前服下的葯,是墨兒送的。恰恰在這種時候,他卻不在。」

煥王偏過頭看他,然後點點頭:「是啊。」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九哥信嗎?」

信王的笑容有幾分苦澀:「我完全確信這件事不是墨兒做的,但沒有證據。」

煥王不置可否:「九哥,說實話,我有點怕。如果這一切都是傀儡宮做的,那這個汴梁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信王沒有立時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遠處:「殺一個包拯,和殺幾個齊王世子的侍女,哪個更可怕?」

煥王啞然,片刻之後突然道:「包拯比較好殺。」

信王道:「歐陽修請求調離樞密院之後,齊王府的侍女才被殺。」

煥王的心停跳了一拍,瞳孔收縮了一下:「九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信王看了一眼周圍,略加遲疑:「我覺得歐陽修在怕什麼,但他怕的,絕對不是傀儡宮。」

煥王張張口,又咽回話,閉起眼睛仔仔細細把信王的話消化了一下,苦笑:「毫無頭緒。」

信王含笑看了他一眼:「先這樣吧,等墨兒回來再說。」

「九哥認為墨兒知道多少東西?」

信王沉吟片刻:「如果單論我自己的想法,至少對傀儡宮想要做什麼,他多少會猜到一些。」

「傀儡宮?」煥王下意識看了一眼弔唁的人,皺起眉,「不會吧?九哥你也說了,你堅信他不會殺包拯。」

信王笑了:「是啊,我堅信他不可能殺包拯,而且我可以肯定包拯的死他絕對沒有插手。但是,這不代表他不願意包拯死。」

煥王臉色微變,很顯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信王緩緩吐出後半句:「我懷疑,他猜到包拯會死,才特意離開了汴梁。」

煥王道:「但包拯一死,這個罪名十有八九就會落在他頭上了啊。」

信王幽幽道:「如果我是墨兒的話,在知道傀儡宮絕對會動手的前提下,我很願意死的那個是與我有舊仇的包拯,而不是另外哪個無辜的人。」

煥王默默點頭,許久之後突然笑出了聲:「其實那天四哥來找我,說墨兒被嚇得失控的時候我就覺得有古怪。還沒等我想明白,他就跑了。經九哥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只可憐四哥四嫂被他嚇得不輕。」

信王也不禁笑了起來:「天下父母心啊,四哥更是對墨兒在意得不得了。」

煥王摸著下巴:「我倒是只記得柏翼被九哥揍得不敢回去,大半夜翻牆去我府里的柴房過夜。」

信王道:「總有生氣的時候,打上幾下不傷筋不動骨的,自然無妨。等十三弟有了兒子,估計就懂了。」

「我啊?早著呢。」煥王顯得毫不在意,「一個人,倒也樂得自在。」

信王道:「你也不小的歲數了,遲早要有個家,不然那麼空曠曠的煥王府留給誰住?」

煥王敷衍道:「算了,先這樣吧。我先走了,最近大內就剩我一個,沒多少空閑。要是九哥聽見墨兒回來了,記得讓他過來找我。」

信王點點頭:「你盯著大內吧,包拯府里我幫你看著,你留幾個侍衛幫著傳消息就行了。」

煥王笑道:「那就多謝九哥了。」拉了名侍衛低聲交代了一句,然後出府上馬快馳而去。

信王看著他離開,許久之後才移開目光,喃喃:「傀儡宮……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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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墨,風雲軒的消息。」呂泣取下紙卷,讓傳信的鳥兒站在自己肩上,掃了一眼才遞給趙卿言。

趙卿言目光略略閃動,將紙攥成一團,垂眼看向腳下:「失算了。」

呂泣笑道:「看來羅長修的能耐比想象中要大上幾分。」

趙卿言瞥他一眼:「怎麼?看起來我輸了你顯得很愉快?」

呂泣挑眉:「你借刀殺人,雖然被刀割了手,但也不能說是輸吧?」

「也許吧。」趙卿言輕呼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天空,眸色變深了幾分。披散過腰的長發被輕風微微吹動,几絲揚起來被發冠掛住,片刻后又再次被吹起。

接近黃昏,連輕柔的夏風都顯得有些焦躁。燥熱的風,遠沒有這個時辰該有的清涼。

呂泣從馬背上取下包袱,拿出一塊乾糧搓了點渣滓放在掌心,讓肩上黃色的雀兒跳下來啄食,又順手摸了摸它胸前的絨毛。

「呂……」

趙卿言剛一開口,呂泣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已經開始了就不要再後悔。」

怔了片刻,趙卿言無奈地苦笑起來:「我什麼都沒說你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呂泣微微一笑:「畢竟同在樞密院多年,就算你恨他,也不見得全然沒有一些敬佩相惜。忍了這麼多年,大仇得報的快感不會多麼強烈的。」

「是啊,仇恨裡面再摻雜些什麼,恨意也就變了味兒了。」

呂泣歪頭看著梳理羽毛的鳥兒,不知是因為什麼笑了起來:「所以說,報仇是一件很有趣,很痛苦的事情。人沒有絕對的惡,如果復仇者心懷良善,可能就不忍心再去復仇。如果心無良善,可能對他而言,復仇這件事根本不具有快感,只是單純對殺戮的渴望而已。」

「所以,時間久了,對你想要殺死的那個人了解多了,就會下不去手了。殺也不好,不殺又放不下仇恨……所以說人心啊,最是複雜有趣了。」

趙卿言輕輕笑了一下:「所以我是借傀儡宮之手殺他,來逃避自責,所以痛苦反而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呂泣歪歪頭:「應該不是吧?畢竟報仇大多是為了死人,所以會被『為了已死之人,再讓更多還活著的人,像我一樣懷著仇恨長大。這樣做,好嗎?』這樣的想法所困擾,選擇起來才更加困難。但為了活著的人去報仇,就我個人感覺,無論如何也是值得的。」

趙卿言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可我們已經懷著仇恨長大了。」

呂泣突然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趙卿言的頭,迅速逃開幾步:「你還是個孩子,離長大早著呢。」

趙卿言呆了一下,緊接著豎起眉來:「呂泣!」

呂泣無辜地攤開手:「叫我幹嘛?」

趙卿言又好氣又好笑:「算了,不和你計較。」

呂泣眨眨眼:「心情好些了沒有?」

趙卿言撇撇嘴:「我有些想揍人。」

呂泣左右張望了一下,指指自己鼻子:「這裡除了你之外只有我一個人,不過馬還是有兩匹的。」

趙卿言身邊青色的馬抬起吃草的頭看向呂泣,重重打了個響鼻。

呂泣失笑,連忙伸手安撫的拍了拍它的頭:「失蹄失蹄,我錯了,別生氣,別生氣。看,這有塊乾糧,送你了,算我賠罪的好吧?」

失蹄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轉回頭繼續與蹄下的幾根草作對。

「這是在嫌棄我不成?」呂泣聳聳肩,歪頭又看了一眼鳥兒,低聲嘟囔,「瞧瞧,不愧是王府出來的馬,就是富貴。它不吃咱們吃,甭理他。雲墨,你來一半……」掰了一半餅子遞出,卻看見了趙卿言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不禁愕然:「幹嘛呀?想揍我?」

趙卿言道:「這裡的確除了我只有你一個人。」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呂泣毫不收斂,而且極度誇張得笑了起來,連肩上的鳥兒也被驚得飛了起來,「你打得過我嗎?」

趙卿言從石頭上站起來,走到呂泣面前,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呂泣,你聽著。」

呂泣怔了怔:「幹嘛這麼嚴肅?怪嚇人的。」

趙卿言從他手中搶過了兩塊半個的烙餅,異常認真的道:「這是你僅剩的乾糧,最近的鎮子離這裡快馬也要一個時辰。」說完,一把將烙餅扔了出去。

「嘿!我說小王爺,整個兒的大餅啊!五個銅板呢!就這麼扔了?」呂泣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在趙卿言的提醒下感到了飢餓,立刻苦起了臉:「那可是糧食啊,很浪費你知道嗎?」

趙卿言學著呂泣的笑法浮誇的笑了十幾聲,伸手摟住湊過來的失蹄:「半張我的,半張失蹄的,是你送的。看你這麼捨不得,算我買了,一兩銀子收好。」從懷裡摸出來一個小銀錠子扔給他。

呂泣看了一會兒遠處躺在地上的餅,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禁哀嘆:「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小肚雞腸……」話未說完,便看見趙卿言看著遠處火紅的晚霞微笑起來,聲音也就慢慢輕了下去,然後停止。

「呂泣,我先回去了。等你回到汴梁,我賠你一頓。」等晚霞消散了大半,天色已經幾乎變黑,趙卿言才轉回身。

呂泣笑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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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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