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的深秋

第一章 北平的深秋

北平深秋的時候,紫禁城護城河邊的風已經讓人感覺很冷了,河面上的落葉三三兩兩地漂浮着,河對面城牆上的蕭瑟氣息,無情地壓抑著路人的匆匆腳步。諾大的皇城顯露着它曾經輝煌的影子,城牆邊的蒿草卻掩飾不住那些斑駁的破敗,彷彿是一聲聲無奈的嘆息。沒有人關心河對面曾經冠絕天下的紫禁城,甚至行人路過時也不曾抬眼觀望一下,只有在護河邊駐足的一些外國人或者衣着體面的貴人們才會偶爾發出幾聲誇張的驚嘆。

一條石凳,一張報紙,一個身影,街邊的小販們早已習慣了護河邊早晨的這幅剪影。說是有錢人家的風流公子吧,看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着就不大像,說是學生倒有點可能,可那一副沉重的身影,又感覺更像是大學的教授先生,只是年齡太輕了點。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起,小販們每天都可以在這個時候,看見這個年輕人在同一張石凳上坐上個把小時,然後在晨曦之中拖着躑躅的身影離去。小販們見怪不怪的,這年頭時局不穩的很,誰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光景,這北平城裏悲天憐世的學生多了去。想當年,鬧五四運動的時候,那場面小販們依然記憶猶新。北平城裏固然多了有學問的學生和教授們,但更多的卻是為了生計奔波的小市民。雖說局勢越來越緊張,紫禁城邊上倒和以前沒什麼兩樣,該做的買賣照樣做着,偶爾氣勢洶洶的警察們照樣嚷嚷着要抓地下黨,只有市面上越來越高的物價才讓人憂心。

太陽漸漸地高了,大街上的人也慢慢熙熙攘攘起來。

這一片街區不是很大,住在這裏的大多是小市民或者租住的學生,小販們的生意也因此不錯,可惜賺不了幾個錢。雖說街邊的房子不怎麼樣,嚴格地說這裏並不算是貧民區,所以街區還比較乾淨。為了響應建立城市生活模範生活區的號召,北平市政府在雙十節前還組織了一次清潔城市運動。搞清潔衛生的活動當然是造福市民的好事情,市政府專門組織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高等學校的學生和一些政府機關的職員參加。清潔衛生活動組織得還不錯,看結果就知道了,沒成想結束的時候就出事了。

原本參加清潔衛生活動的學生們,不知怎麼地就把這場市政府的官方活動變成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抗日集會,抗日救亡的口號喊得震天響,據說當時參加活動的市府秘書長臉色都變了。局勢如何,市民們大致也是清楚的,國家大事,當官的說那是南京國民政府和北平市政府的事情,可有熱鬧當然是不能放過的,這年頭熱鬧就是娛樂了。一張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桌子將權當作是演講台了,站在上面演講的學生看起來還比較嫩,但演講的內容市民們還是比較認同的,好多圍觀的人都紛紛鼓掌起來。可惜原本不管閑事的警察們忽然掄起了手裏的警棍,大肆地驅趕集會的學生和圍觀市民,好多人因此被打得頭破血流,幾個逃得慢了的學生和教師還被抓走了-

「戎瑞,怎麼又遲到了。」棉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劉教授,有些生氣地看着教室門口的戎瑞。「你說說,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戎瑞呀,你還是班主席呢,怎麼這麼不自律呢?」

「對不起,先生,學生實在是無法安心學習。」手裏拿着書的戎瑞恭恭敬敬地朝劉教授鞠了個躬。

「明年就要畢業了,不要整天跟別人搞什麼集會,要不是學校保你,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戎瑞呀,你應該把心思好好放在學業上,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了你父母的期望呀。」

「父母?……」戎瑞苦笑着搖搖頭,徑自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國已破,家已亡,我輩連集會呼籲的權力也沒有,在這看似清靜的清華園,讀書的心情又從何談起?!」

戎瑞的品學兼優是大家公認的,和同學們相處得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從東北來的學生。因為抗日集會的事情,戎瑞也被警察局抓去關了好多天,一同被抓去的清華學生就有七八位,要不是校方出面具保,出不出得來都難說。東北淪喪之後,日寇的鐵蹄近在咫尺,華北局勢隨即不穩,北平的大學生們大多難以安心學業,再加上同學或老師被抓去平白無故關了好長時間,任誰都心情難平。

「就是!」教室里的幾個學生附和地說。「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唉!你們是高等學府的學生,不是街頭的走卒,好好學習也是報國嘛。校方有規定的,莫談國事,啊,我們繼續上課吧。」劉教授抬了抬手,他不想多事。

「先生錯矣,怎麼能莫談國事呢?當此國難當頭之時,我輩若是置之不顧,如何當得起多年的苦學,如何去談報效國家。戎同學遲到雖是不對,但憂國之心卻不能說是不自律之行為,先生之言,學生不敢苟同!」

「對!說得好!」

「……,憂國無罪!……」

「……,國破家亡,坐在教室里讀書又有何用!……」

……

「同學們,各位同學!聽老朽說一句!」看着開始嚷嚷起來的學生們,劉教授有些掛不住。「同學們對國事關心,其心可佳,老朽是知道的,想必政府也是知道的。大家應該安心學習,政府不是已經在和日本人談判嘛。再說了,老朽的課程是歷史課,不是政治課,……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先生又錯矣!歷史,哼哼,當今之中國還有什麼歷史可談,那已是恥辱之歷史!」剛才替戎瑞說話的同學又站了起來。

抖抖索索的劉教授不勸說還好,這一說就立刻遭到了學生們的反對,教室里就像開了鍋一樣熱鬧起來。對於剛才有關恥辱歷史的觀點,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但顯然是贊成的居多,有幾位說的激動還當場爭執起來。年近七十的劉教授原本就性格懦弱,雖然是公認的老好人,但卻治不住學生們的激烈反應,頓時急得不知所措起來。

戎瑞是第一批被釋放出來的學生之一,在幾所大學的校方和知名教授們及時出面聯名具保下,北平警察局還算是克制,並沒有對他們這些儒弱的學生們怎麼樣。但後來被放出來的學生們就沒那麼好過了,明顯被教訓過,好些學生還被嚇得不輕。戎瑞不知道當時的事情是怎麼開始發生的,市政府要求學生們參加清潔衛生無可厚非,除了一些嬌貴的公子小姐們以外,大多沒有什麼意見。集會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發起的,當時幾個北大和清華的進步學生和活躍學生一串聯,這事情就成了。關於臨時集會的事情,幾個認識的北大學生一說,戎瑞就同意了,他是班主席,人家自然是找他了。剛開始的時候,幾個高校帶隊的校方負責人嚇了一跳,要知道政府早就下了莫談國事和禁止抗日集會的禁令,連忙想阻止,但哪能架得住學生們的激情。警察局的大隊人馬是中途才來的,只是在校方的人以及一些政府方面的人離去之後才露出了猙獰面目。戎瑞和同班的幾個同學被警察們衝散了,他的運氣不怎麼好,被堵在死胡同里,一同被抓的還有北大的幾個同學,其中還有一位張教授。戎瑞不知道這位教授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平時和一些比較活躍的學生們走得很近。為了保護他,戎瑞和另外幾個北大的學生挨了不少警察的棍子。

戎瑞在清華大學念書已經三年多了,雖說家裏並不非常富裕,但好歹也供得起他上大學的。父親說這年頭十鄉八里難得出個大學生,要是不去,實在對不起戎瑞多年的苦讀,這要在前清,算得上是個狀元了,光宗耀祖事情呀。

戎瑞原本是不姓戎的,他的本姓是姓楊的。楊家在他遼寧的家鄉一帶也算個大族,可惜自打日本人來了,楊家就再也沒有以前的風光了,因為楊家根本就不買東洋人的帳。父親大概是感覺在老家呆不下去了,打算舉家搬遷到北平來,這件事情早就來信說過了。家裏的地和兩個柴米店鋪也賣了,雖說是賤賣的,但足以維持一家人在大城市生活的。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一年多前一個同宗的族人十萬火急來信說楊家出事了,說是楊家因為暗地資助義勇軍被日本人發現了,好多來不及逃脫的族人都死在日本人的手下,他父母和妹妹也被殺害了,叫他無論如何不要回家。戎瑞乍聞噩耗,當時就昏過去了,他這才知道父親年前的來信是怎麼回事,才知道父親為什麼急着想要把母親和妹妹轉到北平來。

大病一場之後,楊瑞就把自己的名字改叫戎瑞了,他這是立志要從戎復仇。可惜徵兵的少校軍官沉凝了一會兒卻意外地沒有收他。兵沒有當成,家仇國恨的戎瑞帶着鬱悶和失望回到了清華大學的學生宿舍,也變得沉默寡言了,他沒有把家裏的事情告訴同學,但從此深深的仇恨便在心底里積聚起來-

戎瑞當兵不成,並沒有消磨他從戎的意志,每天起早,他都會跑到北平城外兵營旁邊的小山上看裏面士兵們的操練。負責訓練的就是拒絕了戎瑞參軍的那位**少校,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情,他並沒有趕走旁觀的戎瑞。整整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戎瑞一天也沒有落下,只要太陽一上山,他的身影就一定會出現在小山上,弄得三個營的新兵和教官們都熟悉了這個清華的大學生。

**的少校叫華健明,是駐守北平外圍的29軍教導隊的,漸漸的,戎瑞和他熟悉了起來。華少校雖然拒絕了戎瑞,但並不妨礙他對戎瑞的欣賞,所以他經常會為戎瑞不厭其煩地解說軍事知識。令他驚奇的是,戎瑞簡直是個怪胎,一說就懂,還能舉一反三地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開始還好,黃埔出身的華健明少校對於戎瑞的問題還能耐心地一一解說,但到了三個月後,華少校就有些吃不消了。對於戎瑞的好學精神,深感不可思議的華健明少校只好以多年的從軍經驗傾囊相授作為補償。

戎瑞心裏一直對華健明少校拒絕他當兵的事情,耿耿於懷,雖然嘴上不說,但華健明少校是看得出來的。

「小戎,知道為什麼不讓你當兵嗎?」

「為什麼?!」華健明少校把這個問題主動說出來,戎瑞倒有些意外。

「知道我們這些地方軍放在華北前線是幹什麼用的嗎?」華健明少校沒有直接回答。「作用只有一個,當炮灰。」

「炮灰?!」戎瑞一愣。

「對,我們是一隻炮灰軍隊。29軍和中央的關係,誰心裏都清楚,放在華北前線,既可以牽制日本人,又可以借刀殺人,南京的那位帳算得精啊。這些事情,我們29軍的高層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騎虎難下罷了。」

戎瑞聽了點點頭,華健明說的這些事情,他早有風聞。

「可這和我當兵又有什麼關係?」戎瑞還是心有不忿,雖然和華健明少校接觸之後,覺得他其實是個很好的軍人。

「小戎呀,呵呵!」華健明少校笑着拍了拍戎瑞的肩膀。「我自認識人還沒有錯過,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將來,你絕不是池中之物,像你這樣的人當炮灰實在太可惜啦,呵呵,大哥我也實在下不了這個手呀。」-

十月的時候,江西的**紅軍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了陝北,這條消息在北平的各大高校里悄悄流傳著,因為他們的抗日主張和進步學生們抗日救亡的要求是完全一致的,所以還是有很多人對紅軍和**很有好感的,當然了,這是私底下的。許多大學的知名教授學者早就上書南京國民政府,要求政府和紅軍舉行和平談判,國難當頭應該把槍口一致對外,再也不能內耗了。可惜南京政府根本就不可能把這些學界大儒、泰斗們的話聽得進去,再說蔣某人私心也絕容不得威脅到他地位的**,看看其他黨派的境遇就知道了,何況還是一個擁有軍事武裝的布爾什維克政黨。報紙上說紅軍是逃到陝北的流匪,這一點戎瑞把它當作了笑話,甚至大多數有頭腦的人都會把這當笑話看。蔣某人的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幾萬損失慘重的紅軍,還被人家打得面上都不好看,臉面早已經不知道掛到哪裏去了。

雖非是蔣某人的嫡系中央軍,華健明少校也是個職業軍人,平時絕口不談政黨之間的政治鬥爭,在他的眼裏,**紅軍只是蔣某人的強有力對手,但對圍剿紅軍的戰事還是覺得紅軍確實有一套,要不是**的力量實在太弱小,這天下還不定是誰的呢。

「華大哥覺得**有爭奪天下的實力?」對華健明少校的判斷,戎瑞很有興趣。「大哥的話要是被特務聽見了,小心說你是共匪,呵呵!」

「你會相信**真的是匪嗎?」

華健明少校似乎根本就對戎瑞沒有防備什麼,這讓戎瑞的心裏感到了一絲溫暖。

作為職業軍人,華健明少校沒有後台,自然也就沒有被重用,被一腳踢到了教導隊當了教頭。從華少校的言語里,戎瑞看得出他是個很敬業的軍人,但不知為什麼,華健明少校總是對軍隊深感無奈。有時候說得多了,華健明少校比戎瑞現在的心情還沮喪,心情低落。

從清華大學的宿舍到華健明少校的教導隊有三十多里地,戎瑞這幾個月一直是跑步去的,他把這當作是軍事訓練,華健明少校很吃驚,他說這比軍隊操典規定的距離還要長。跑得多了,自然就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累了,戎瑞是背着磚頭跑的,開始是兩塊,而現在則是整整二十塊。為了背磚頭,戎瑞還請裁縫給做了一個專門的背囊。對於戎瑞的做法,華健明少校自然沒有不同意見,這主意就是他出的,但沒想到戎瑞的體能素質會這麼好。

上個月,華健明少校的教導隊調離了,戎瑞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華健明少校,他已經把華健明少校當作了自己的良師益友。華少校說戎瑞要是從軍的話,以後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華健明少校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如果將來有一天,戎瑞有機會領軍的時候,他一定學那關公千里來投效。華健明少校和戎瑞此刻都沒有想到,不遠的將來這句話還真應了驗。

華健明少校和教導隊走了,但大半年以來養成的晨練習慣還照樣保持着,但現在是跑來回了。守城門的**士兵對戎瑞夜已經很熟悉了,雖然叫不出名字,但每天堅持不懈地長途奔跑,這在北平城絕對算得上是異類。每次戎瑞跑過城門的時候,守城門的**士兵在吃驚之餘,還會佩服地向他打個招呼,嘿!小子,又跑開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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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熱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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