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雲深霧罩覆水難收

第九章 雲深霧罩覆水難收

高無雙捂住頭部,痛苦地半蹲下來,到幾乎要接觸到泥濘的黃土大地時,被一股強有力的引力給重新拉了起來,他驚詫地鬆開手,只見魔無雙手中握著紙扇。

「你可知,記憶是座雲深霧罩的宮殿,任何人都可以在深宮中大筆一揮,關上一道門、毀掉一面牆、打出一扇窗,甚至把一座主殿拆得連一磚一瓦都不剩。記憶,不是一切。」

「你倒是活得通透。」高無雙被氣笑了,魔能夠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不知是因為看穿了,還是說他本來就是個混蛋。

「我可不認為這是活着。」魔無雙嗤笑着,皮膚由光潔化為粗糙,彈指之間皺紋滿頰,同時他一頭青絲瞬間變成白髮,隨着怨靈氣息聚攏的方向獵獵飛揚。高無雙不敢直視,視線自然下移,才發現魔雙手的指甲不斷生長,彎彎繞繞地着實恐怖,他更不敢想像其他部位。

看着高無雙敬畏又噁心的表情,魔無雙心情大好,吹了一記口哨,一剎那間時光的痕迹化為子虛烏有。高無雙皺眉,他並不敢去羨慕眼前無拘無束的魔身,因他才是真正的高無雙,他上有高堂下有妻室,手下亦有一批人仰仗着他吃飯,他不是一個人——不像這個無拘無束的混蛋,他必須撿起身為高無雙的負擔扛在肩頭。

魔眼神沉寂望着高無雙,他能夠時時共享記憶,但他對於眼前的男人絲毫產生不了一絲憐憫,只因共情感和同理心早就在他拋棄這副臭皮囊之時,都給扔到了九霄雲外;不同情也就罷了,魔甚至想動動手指,挑撥幾句言語,讓高無雙的處境更加進退兩難,這才能夠讓他體會到魔界凌駕於人界的快感:「你看那些亡靈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國公府聚攏,說明府中大變,高夫人需要足夠的力量去解決麻煩。你說會是誰,不顧狗命地去向連妖魔都不敢惹的怨靈討教?」

「陳朗生!」記憶的碎片止於陳朗生舉起長劍,向母親攻去。之後種種,都陷入雲深霧罩之中,看不分明了。不過,既然陳已恢復記憶,既然他裝作郎中支走自己,便就有辦法去對付母親。高無雙吹一記口哨,原騎來的棕馬便踱步到自己的身邊,他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

聰明如他,即刻明白了陳朗生的深意:只要高夫人灰飛煙滅,只要陽光照耀大地,只要鬼魂煙消雲散,只要這座鬼城消失,洛自然能不藥而癒。

「你去了又能如何?」魔懸浮在空氣中隨着馬蹄不急不緩地飄着,像個討厭的牛虻,在高無雙耳邊嗡嗡騷擾,此刻,高無雙才十分確定,魔無雙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所珍視的一切,在魔的眼裏,一文不值,哪怕他口中所說的『高夫人』曾是他的親娘,也一視同仁,「是苦口婆心地勸說陳術士放棄回家,還是讓高夫人收手消失?翼州城人鬼混居,高夫人無視生命秩序,違反『一號條約』,收容操練鬼兵,一步步走到這個懸崖,已是覆水難收。」

「我會勸她。勸她放手。」顛簸的馬背上,高無雙忽的記起了些許和薔薇相處的時光,薔薇說過,人以為妖魔鬼怪可怕,卻不知怨靈才是六界頂頂可怕的存在——因為怨靈是人的衍生,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是人就會有嗔痴喜怒,是人就會貪婪於手中抓住的偏執於抓不住的事物。這種惡相比較於妖魔,更加細膩,更加具體,更加悲哀。

「放手?呵呵呵,高夫人健在,翼州便就人丁興旺;高夫人消失,翼州便會回到乾旱荒蕪之中。」魔說到這裏,驀地感到某處因是毫無知覺的地方,開始一陣一陣地抽痛起來。他心中憤懣,只怪是高無雙對於家庭愛得太深,這才讓拋棄了七情六慾的魔身都能感受到了一層淺薄的愛意,甚至是愧疚。

高無雙咬着牙,抽動着韁繩,只願馬再跑得快些;跑出幾丈,他驀然驚覺,拉住韁繩,急速停下的馬一陣嘶鳴。

「你說!為何九州四海皆無雨水,只有這裏陰雨連綿?」

魔無雙沉默著望着高無雙,只是笑。

——他的記憶里,薔薇踮起腳尖,幫他把歪了的銀簪子插正,順便摸了摸他的頭髮。『隨我一起去吧。』自己輕輕地抱住了她。她的個子小小的,抱起來軟軟的,香香的。

——她搖了搖頭:『阿雙,這是你要解答的問題,我幫不了你。我來這人間走一遭,亦有我需要解決的事,你也助不了我。如果這一路東來,我給你了些錯覺,那是我的錯。』

在恢復記憶的那一刻,他以為薔薇拋棄了他們的約定,她軟弱了,她退縮了,她丟掉了自己像把一塊小石子扔到滔天巨浪里。他百爪撓心,五內俱焚,試圖着眼於眼前的麻煩,而不是去細想這段回憶。

魔無雙仰望頭頂,天空一片混沌。

——陳朗生舉起長劍,向高夫人攻去,瞬間被彈射到地上,血流如注。那時,乾燥的空氣中忽然起了一陣霧,蠻族少女窈窕的身姿從雲深霧繞中走出。

她居然來了。

受過一次又一次的傷、結過一次又一次的痂后,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他——她不軟弱,軟弱的反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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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懷抱,你的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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