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重返七歲】

洛國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這才剛入立春不久，新枝綠芽就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原本頗厚的積雪，也在兩日之內融化不見了蹤影。天空放晴，萬物復甦，這種時候人的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

齊梓珊搓着手，在園中小步走着。她已經許久沒出來走動了，前段日子因沒照看好正室劉氏的小兒子禧兒，讓他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個四腳朝天，結果導致自己挨了好一頓打，一直在床上躺着。

自從被家裏人送給金尚書做妾，這樣的日子便沒少過。

裹緊了披風，齊梓珊在園中的碧池旁駐足。年幼時，娘親每日都會牽着她的手走到府中的小池旁，陪她一起喂錦鯉。後來長大，心上人晏軒也曾這樣陪過她。只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娘親不在這世上了。而晏軒，也和她的三姊生兒育女。

「咳咳。」冷風吹來，齊梓珊不受控制的咳嗽起來，彷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終究是虧空了，怕是……沒多久好活了吧？

她今年也不過是雙十年華，可是她的身體、她的心卻都蒼老得如老嫗一般。

齊梓珊發着呆，沒有留意到倉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劉氏怒氣沖沖帶着幾個下人走到她面前，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狠狠給了一個耳光。啪！清脆響亮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驚心。

「賤人、掃把星！」劉氏唾罵着，一張臉顯得有些猙獰。

齊梓珊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惹到了劉氏，可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低下頭不要吭聲。等劉氏罵夠了，自然就會放過自己。

不過今日，她想錯了。

「你們還愣著干什麽」劉氏突然對着一干下人發難，下人們愣了一下，隨即一窩蜂的將齊梓珊圍住。

兩個小廝抓住齊梓珊的胳膊，剩下的人則拿出粗粗的麻繩將她捆了起來。

齊梓珊被這陣仗嚇得臉色泛白，厲聲問道：「你們這是要干什麽？放開我！」

「賤人，要不是你，禧兒會到現在還渾身難受」想起寶貝兒子，劉氏心裏就如被揪住一樣的疼，「你就是我們金家的災星！我告訴你，金家是容不下你了，今日我就要送你去見閻王。」

聽聞這話，齊梓珊腦袋裏轟的一聲炸開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劉氏，沒想到對方竟會如此歹毒。

她的身子情況，相信劉氏也是知道的，就算養著也活不了幾年，可劉氏卻連這幾年的時間也不願意給她！

「老爺呢，老爺知道嗎」齊梓珊瘋狂地喊起來，金尚書是她最後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你不能就這樣殺了我，我爹是齊家當家，我四叔是駙馬，我小哥是進士，你不能這樣殺了我！」

「哼，左右不過是一個妾，你以為你娘家還會管你嗎？」劉氏冷笑一聲，「當家主母處理一個欲害家中子嗣的賤妾罷了，誰會為你作主，你們還不動手」

下人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幾個人用力的一推，撲通一聲，齊梓珊被推落入了碧池中。

她掙扎幾下，卻也知道無濟於事，在沉下池底的那一刻，她想起了許多。

當年，娘親為了保她周全，在齊家受盡委屈。而她也一直困在娘親教導的大家閨秀教條里。戀人晏軒被秦姨娘使計，最後娶了三姊，她沒敢去爭去鬧，娘親病逝後，她則被當成貨物一般送給了金尚書做妾。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會麻木的活下去，偏偏劉氏不願意放過她，三天兩頭找她的麻煩。

直到今天，將她推入池中，奪了她的小命。

在閉上眼的那一刻，齊梓珊醒悟，這悲慘的一生就是因為自己太過懦弱所造成。

也終於想明白，人活一輩子，什麽都要靠自己去搶去爭，懦弱地做一個大家閨秀，還不如勇敢堅強的做一個人們口中的「小賤蹄子」。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若是有來世，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意識朦朧迷茫之際，齊梓珊聽見耳邊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這是……地府里亡靈的聲音嗎？

她只覺得昏昏沉沉的，頭似有千斤重。

「珊兒，我的珊兒……」女人的聲音很耳熟，熟悉的稱呼讓齊梓珊覺得腦子清醒了不少。

珊兒……是在叫她嗎？

睫毛顫抖了幾下，齊梓珊掙扎著緩緩睜開了雙眼。

入眼的是一張燦如春花、姣如秋月的臉，一雙朗若明星的眸子此刻被淚水充盈，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風韻。她若是男人，一定會被這位女子給迷住，可現在，她滿腔剩下的只有驚愕。

「娘」眼前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娘親白蓮。

她娘應該在五年前就病逝了。齊梓珊有些恍惚，她伸出一隻手緊緊握住白蓮的手，淚珠大顆大顆往下落。

「娘，我是到地府了，真的是你嗎？」

見齊梓珊清醒過來，白蓮止住了淚水，滿眼欣喜地看着她，一隻手撫上她的臉，激動的說道：「珊兒，是娘，當然是娘！你覺得怎麽樣？」

見女兒終於清醒，白蓮頓時忘記了自己姨娘的身分，只記得自己是齊梓珊的娘親。

感覺到娘親手心傳來的體溫，齊梓珊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垂眼一看，自己握住娘親的手根本不是原來那纖長的手，而是變得小小的，微微豐潤——怎麽看都是一個小孩子的手。

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掙扎著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也縮小了許多！

「娘……我這是怎麽了？」齊梓珊的嘴唇顫抖，她腦子裏有一個猜想，現在只等著娘親證實。

白蓮只當她是嚇壞了才語無倫次，將她摟住，柔聲說道：「你跟你三姊四姊玩耍的時候不小心跌入池中，高燒昏迷了兩日。幸好，老天開眼，沒有奪走我的珊兒。」

說着，眼底閃過一片晦黯之色。孩子還小，她不忍心告訴她跌落池中並不是意外。

「小蓮，珊兒醒了？」熟悉的男聲傳來，齊梓珊身子一震，轉過頭看去，正是自己的父親——齊正。

齊正攬住白蓮，見女兒睜大眼睛看着自己，嬌小的芙蓉面有種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珊兒好好休息，等病好了，爹爹帶你去看桃花。」

齊梓珊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聽到爹這樣慈愛溫柔的跟自己說話了，自從娘親病逝後，爹就益發對她視若無睹。

「好了，珊兒沒事了，你也兩天沒有休息了，現在快去歇著。」齊正擁緊懷中的白蓮，用不可反駁卻寵溺的語氣對她說道。

白蓮知道自己和齊正再待下去，說不定又會讓人將矛頭指到女兒身上，於是點頭答應，囑咐了女兒幾句才跟着夫君離開。

兩人走後，齊梓珊將房間打量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她現在所待的房間是她熟悉的閨房，她的確是在娘家中，而且……她沒有死。閉上眼，齊梓珊努力的回憶著。她記起來，在她七歲那年，的確是跌落池中一次，生了一場大病。

難道，她是回到了七歲？

七歲……在一切還沒有發生變化之前！

齊梓珊心臟猛地一緊。是的，這時候，娘親還是府中最受寵的姨娘，因此她被允許養在娘親身邊，父親也還很關懷她。

記憶就像打開了閘門的水壩，嘩啦啦全部涌了出來。

她記得，在這次落水大病後一個月，她被府中一個婆子騙出了府，差點被人販子拐跑，讓娘親急得幾乎發了瘋。而從那之後，娘親就開始疏遠父親，漸漸失了寵……

小時候的她不懂，但後來她懂了，娘親之所以這樣，是為了保護她，不想家中再有任何人因為嫉妒她受寵，而加害自己的女兒。

重生的她非常清楚，娘親的退讓根本沒有用，只讓她們母女兩人在府中的地位更加尷尬，自己也變得益發懦弱。

既然她復活了，還回到了小時候，這是上天給她的一次機會，她絕不能讓娘親和自己再走上那條崎嶇的道路。這一世，換她來守護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