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影

第二章 月影

詩曰;

一枕華胥夢不成。碧筒香潤玉醪傾。日長花影過池亭,

雪藕臂寒鸚較怯,采菱歌發鷺頻驚。白蘋洲上雨初晴。

十里彼岸,淡紫色的煙帳下,似有數不清的謎團,擁促著無數個迷離的往事。少年策馬,對酒當歌,註定了他與她的初見。

「月華,你聽說過彼岸花嗎?」(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不曾聽過!「

「那為何來此?「

「守護佛土的曼珠沙華!」

彼岸花太紅了,隨著少年潑灑成一簇簇鮮紅欲滴的海灣,染就了冬彼岸霜白的魂,似如水的芳華,吸食了冥靈的血。東風洗禮了一片片,搖搖擺擺成了一個頗為邪魅的妖異精靈。那是開在幽冥澗最美的花。(幽冥澗,常被比作地獄,其實它是通往凡界和魔界的一條交界線。)它紅的耀眼,紅的迷離,紅的讓人心醉,紅成了一縷縷憂傷的倦容。不知不覺的便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化成了繾綣的流沙。

兩位翩翩少年,迎風的蜻蜓,似滴入五色池中暈染開來的墨痕。徐徐點滴,策馬馳騁在十里彼岸花海深處,一前一後,掩映其中,一明一暗,一實一虛,猶如雨過天晴后渲染出的潑彩流雲,空靈旋跡,是流瀉天際外的一抹彩虹。

「曼珠快點,(「曼珠」彼岸引三生,菩提非樹惹凡塵。一剪秋水神魅魂,最是無情也動人。)冬至將至,切莫耽誤了。」白衣少年騎在紅色的馬背上,馬兒四蹄潔白如雪,名曰;「踏雪」。(碎碎信步來,融融雪中情。)

那少年,如流雲,如霜雪,發如青墨,隨風飄舞著霓裳般的悠揚,那是在流年的風沙里留下的一個揮之不去的身影。那也是白雲擰下的一滴心雨,破碎在塵埃里的離歌。

「不急,時辰還早!」他是美到骨子裡的一位紅衣少年,霜白「奔宵」的馬背上,他長長的披掛隨風搖曳,便是這三界之內少有的絕色。使人聞聲自醉。

「還是快些吧!」白衣少年,馬不停蹄,空靈優雅的聲音在空氣的漩渦里凌亂成了悠悠空谷的迴音。讓迷失在霧靄深淵裡的人們,尋找出一個久違的方向。

紅衣少年,面頰如雪,紅色的衣襟,被風雪繚繞成一波波的浪潮,衣領下優美的鎖骨若隱若現。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就像是一個依偎在強者身後的孩子,無憂無慮的閑散公子。

「月華,你聽說了嗎,沙華那來了一位護花使者,聽說是一位絕色佳人,咱倆一會在那春彼岸和冬彼岸的交界處等一會,准能見到。」聲音隨風飄揚著,零零散散。

「春心蕩漾。」白衣月華吐露著平和的語氣,望著前方的一片蒼茫。心中難免一陣豁然。

「誰說的,就是想看一眼,再說我與沙華也好久不見了嘛。」曼珠的嘴角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朝月華拋了個眼色,似在掩飾著什麼。

「女人有什麼好看的。」月華道。

「人家沒見過嗎!你見過?」曼珠哀求道。

「沒見過。」月華還是那樣平和。

「你這蓬萊閣的少主,南謹舍夜坐下五大弟子之一,又是個關門弟子,身懷三十相的三界美男子,竟然沒見過女人,悲哀,悲哀呀。」

「世尊向來不收女弟子,我怎麼會見過。你這個「三界絕色」不也沒見過嗎?」月華悠悠的說道。

「我沒見過,也並不奇怪。我家就我們兩兄弟,生下來就在這個地方了。像你這樣的護花使者都換了無數個了。」一邊說一邊瞥向月華邪邪一笑,輕聲道;「不過你是最美的,也是我最中意的一個!」

月華輕哼一聲;「你我初次見面,你就喜歡我,未免太不矜持了吧?

曼珠開懷一笑,道;「傳聞月華君冷麵少語,如今一看,傳聞不可全信啊!」曼珠嘴角邪魅的笑容就是那無法融化的天上冰雪,寒冷而又神秘,時而明艷動人,時而又陰鬱的令人難以捉摸。

月華含首,心想我平日里確實是一個冷麵少語的,為何今日見他,話語卻比平日多了許多,心下也覺得悵然,竟不知是何緣故,且不追究,先問問明白再說;想罷多時,悠然道;「凡間傳聞,曼珠沙華本是一個叫「無名」的和尚帶來的?不知這是真是假?」

曼珠皺眉,思索片刻收斂了許多笑容,正言答道;「所言非虛」,話語未落,卻將雙眼望向遙遠的前方,微微緊鎖,意味深長,又微閉雙眼,唏噓長嘆。似有許多心事湧上心口,鐵馬冰河,那是觸及了痛心處,且隻言片語難以成書的往事,

月華疑惑,卻未深究,雖不知曼珠的隱痛,但瞬間明白,他的荒唐不羈是為了掩飾內心中最不能觸碰的軟肋。

曼殊一時面色沉重,又瞬間轉為喜悅,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說話間瞥向月華悠悠道;「想知道嗎?陪我到那春彼岸看一看,我就告訴你!」說話間揚長而去。這是他女兒般的神色里少有的英氣。月華心中越加疑惑,不知曼珠為何偏要去那春彼岸,三界傳聞,曼珠,雖然看似放蕩不羈卻並非好色之徒,難道這傳聞信不得嘛?

過不多時,兩位少年已至春彼岸和冬彼岸的交界處,站在冬彼岸的這邊,望著春彼岸的那邊,潔白的一株株就像是摒棄了一切塵埃的精靈,潔白,如霜,輕輕捏一下就化了。沒有一絲污濁之氣。讓人心生清凈。二人勒馬,曼珠輕輕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還是這好,你們蓬萊,規矩太多。」月華側身歪向曼珠,可眼神卻不曾落在他的臉上,悠然道;「是嗎?你又不曾去過,怎會知道,難道又是傳聞不成?」

曼珠微微一笑;「年年隆冬,白雪皚皚,你夜間一襲白衣、一葉扁舟、一盞青燈,那畫面果真唯美,只是,十里彼岸,終年無人,雖有花海相伴,終究凄涼,唯有棋盤相隨,一解煩悶。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本是一個人的殘局,卻要兩個人來完成。如今你來……」說到此處,曼珠輕輕搖頭,淺淺一笑,心情難以言表。

月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從未謀面,卻陪他夜夜隔空對弈的奇人竟是曼珠。如今總算明白,為何見到曼珠就如同知己一般。曼珠含首一笑,將飄在胸前的髮絲用手推在了身後,接著說道;「如今你來,我甚歡喜!」說話間曼珠伸手拍了拍月華的肩膀,二人相視一笑,一陣釋然。

月華接著道;「不知你是如何知曉,我便是那個與你對弈之人?」

曼珠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記得一日,我在這裡等你,見你遲遲未往,遂折了一朵彼岸花,追隨著你曾殘留的氣息,不知不覺行至蓬萊,因結界障目。不能近身。知見你不得,遂返。如今你身上的氣息與那時一般無二,不曾減少一分,卻還十分強烈。我便知是你。心中不免竊喜,」

月華點頭,心中不免暗自回想。怪不得,三界傳聞,曼珠並非放蕩不羈之輩,如今他這般愛說玩笑,想來也是與我早就相識之緣故。如今我見了他,話語也與往日多了許多,想必也是這個緣故。遂長出了一口氣。再望向曼珠之時,見他雙目緊閉,看樣子精神卻十分集中,忽聽他說道;「月華,時辰到了,他們快來了!你可感受到了?」

月華閉目,只覺身側似有兩股不同的氣息由遠及近,蔓延流過,一個如清風拂面,清新脫俗,似蓬萊贍養的蓮花一般沁人心脾,一個如泉水清冽,通透清澈,不染纖塵,雖無色無味,卻無孔不入,令人神往。不免心中一陣,遂撂開雙眼,四下打探,卻未見半人身影,只見藍月當空,盈盈生輝。輕聲道;「看也看了,該走了。」月華催促著,仍不改往日的溫暖優雅。

曼珠道;「月華,再等會,等那姑娘走近些,咱們細細瞧瞧!」月華看著曼珠,定定的望著那個方向,那是一種盼望已久的眼神,其實他並不想看那姑娘,只是想念多年不曾見過,從小就分別的弟弟。

幾個萬年都過去了,那個和他一同降生的弟弟,始終不曾謀面。但彼此的心靈感應是任誰也無法體會的。他知道他來了,即使因為時空相隔,誰也看不到。但是扔能夠感應到彼此的氣息,亦足矣!

月華調轉馬頭,這就要離去。可那朦朧的如霧裡看花般的女子,就這樣在即將策馬而去的瞬間與少年月華擦肩而過。若隱若現,欲將細看之時,卻更加模糊朦朧。在少年月華的心中,衍生出一朵未有察覺的蓮花。

那是穿著一襲湖藍色長衫的姑娘,深眸之中略帶著些許惆悵,就好似江南六月的煙雨,實在惹人心疼。她的衣角,隨風搖曳著流年的寂寞與哀愁。粉嫩的面龐略帶一絲傷情和落寞,坐在被月光照耀成白燦燦的近乎琉璃般透明的馬背上,鬆散而輕鬆的挽著髮髻,飄飄然一副迷離的神彩,幻影出一個波光粼粼的空靈模樣。若不是這少年的感應,還真以為是夢境一般。

少年月華踱去的腳步略顯遲疑,心中凝神,雖然不能看到,但卻能夠察覺到那少女的淺淺氣息,如空谷幽蘭一般清澈。就這樣他二人,在兩個時空里,在雙眸交匯的瞬間從心底炸開了片片漣漪,註定了他與她在以後的慢慢歲月中,撰寫著數不清,道不盡的悠悠哀愁。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這是只屬於她們的一段塵緣未了,有時他試圖逃避,試圖隱藏,就是不敢坦然面對。

其實,人,本就這樣,越在乎,越疏遠。並在你最需要對方時出現。

畫面因為一秒的凝視定格成了一個永恆的畫面,即便往事如煙,風輕雲淡,時間裡的塵埃註定要將這清淺的水彩蒙上一層不願意抹掉的霧靄。但卻能夠在心靈的最深處將其深深潛藏。偶爾,時過境遷的多年後,觸景生情之際,才會憶往昔歲月,一絲淺笑。不過是,「三千浮華夢,一枕終瞭然。」釋懷了,也就釋然了。

曼珠笑咪咪的看著月華,「怎麼樣,可稱得上絕代。」

「比你差遠了。」月華還是繼續向前走著,這倒是像足了他的性情,他從不回頭,那十分不屑於留戀的神態,縱然令人落寞的傷神,但卻仍會在這禁錮的堡壘中留得一絲溫暖,繼續淺唱。

「和我自然沒的比了,我可是三界之中數一數二的絕色嘛,當然,必須是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曼珠語氣從得意到落寞,又從落寞到心喜,接著道;「不過那姑娘和你倒是蠻配的」!

「妄言!色戒豈能開的。」月華嚴肅的語氣,仍舊不溫不火。曼珠看著他一時也不言語,只是跟在後面暗自偷笑,道;「你月華君若是口是心非起來,真實百不如一啊!」說話間又加快了馬蹄的速度,二人就這樣,肩並肩,在彼岸花可沒馬蹄的世界里,靜靜地向前走去,腳下的花蕊由白到紅,渲染著無邊的天際。曼珠接著道;「我說,你是怎麼做到的那?」月華看著曼珠,上下打量了一番,並不言語,只覺一陣寒風吹過,黃沙漫天,

「等我死後,你就是我」,忽聽得遠方傳來一股空靈且飄渺的聲調,夾雜著昏黃的風塵,凌亂囿婆娑。悠悠長長,但字字句句聽的卻十分清晰,月華忽問道;「你說什麼?」

曼珠一愣,道;「我不曾言語?」卻在話音剛落的瞬間,黃沙里似乎捲來了一個人,攜月至,乘風來,月華將要策馬,想將那個人從大風中解救出來,卻被曼珠一把攔住,月華看向他,眼神堅定,神采淡然,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那是死境,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就在曼珠的悠悠聲中,黃沙紛飛,風雲翻滾,電閃雷池,驟雨瓢潑,肅殺的二人早已無法前行脫身。月華翻身下馬,雙手合十,口中大念佛號,迎風而立,堅如磐石,不曾動搖。忽聽得腦後有奇異之聲,便迅速的轉過了身子,眼前這一般景象令他又驚又怕,一時雙目收緊,曼珠見月華神色凝重,方知不妙,順月華所視方向,回頭看去,露出一張鬼魅的神情。他二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就在這回頭的瞬間,不知什麼時候身後竟多了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見被發現,似乎被嚇得不輕,定定地站在那裡,好似做了什麼壞事一般,素手無策。看這情形,白衣女子一直都在,只是他二人不曾察覺,想來,這所發生的一切,這女子都一一看在眼裡。曼珠調轉馬頭,瞬時將手中幻化的莫邪劍抽出了劍鞘。便要向這白衣女子刺來。

月華已察覺到曼珠這股凌厲的煞氣,趨使內力,擾動身前衣袍,一條白綾從袖口中脫出,如一條長蛇般勾住了曼珠的莫邪劍。這一招及為靈巧,幾乎是在利刃出鞘的瞬間,同時勾住了那柄利刃,厲聲問道;「要做什麼?」

曼珠殺氣盡顯,往日里那雙丹鳳眼,嫵媚優雅的動情已全然無存,壓低了聲音,說道;「八百里黃泉,從無生魂,若放她回去,恐怕多生事端,你我萬劫不復!」曼珠的語氣,鬼魅而又邪虐,好似換了個人。月華忽然想起,傳聞莫邪劍出鞘,必飲血方罷,看來這莫邪劍早已經和曼珠融為一體。這莫邪劍乃上古神器,早已仙靈通體,如今人劍合一,不曾想曼珠的修為已經到達如此地步。心下感嘆,大事不妙。

就在月華思來想去之時,曼珠早已脫身馬背,似一股紅沙,飄揚而去。待月華反應過來,已是來之不及,失聲說道;「殺了她,你我才萬劫不復!「只見曼珠一劍刺出,人去樓空。月華睜大雙眼,就在驚險萬分之際,那女子瞬間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曼珠收劍,似乎曉得的什麼,回頭拉住月華的衣服就要離開,月華道;「八百里黃沙,你能去哪裡?」

曼珠一邊拉著月華急匆匆地前走,一邊回答,道;「剛才那女子並非凡品,可能是誤闖黃泉,如今她夢魘已醒,夢中之事便會忘去大半,今日藍月當空,日後黃泉必有一場浩劫,現下最主要的就是先躲過這場風沙。」

月華道;「這八百里彼岸,杳無人跡,無村無落,如何躲避風沙?」

曼珠急道;「我呸!怎麼你們蓬萊就能有個破結界,我們黃泉就不能有個防風洞了不成!」月華被他說的無言以對。只好由著他東倒西歪,拖來拖去。也不知過了多少功夫,方置一處停下。

月華抬頭,大驚呼;「阿尼陀佛,不曾想,著黃泉已由著清靜雅緻之所啊!『忽現得清幽小竹,鬱鬱蔥蔥,清新古屋,門前流水,只是在這荒沙大漠中就已經是一件奇事,只是青燈一盞,昏暗詭異,問道;「此乃何處?」

「如今你已過了彼岸花,幽冥間,上了黃泉路,路過了三生石,看過了忘川水,行至在奈何橋,這就要進冥府了。」曼珠細聲說道。

月華忙問;「為何來此?」

曼珠無奈道;「避風!」眉眼間卻流露出一股邪魅,道;「你這和尚,如今已是阿羅漢的身軀,還怕進一遭冥府嘛?」說著便將月華一把推進一個住所。月華只覺得昏天黑地,忽然燈火闌珊,屋內明亮,見一半裸女子躺在床上,見到月華,瞬間貼身上來,一把將月華摟在懷裡,嬌嗲嗲道;「和尚!」

月華大叫曼珠,曼珠卻門外高聲道;「月華君,大風能不能停下來,就看你的道行了?」

「什麼?」月華揚聲,屋門緊鎖。

詩言;

涅盤同魔魔戀相,浮生若夢夢蹉跎。

惟有餘生舞日月,白駒過隙大風歌。

預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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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枕華胥夢-十世情深仙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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