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束願

第十九章 一束願

六月的HK已經十分悶熱,小欖監獄的大門口,一輛藍色的積架大喇喇的停在門口,邊上幾顆水杉樹下站着幾個穿着體面的人,兩男一女。

兩個男人全身黑色手工西裝卻透著幾分痞氣,女人一件白衫清清淡淡的倒是與她臉上那淡然沉靜十分合襯。

見慣了場面的獄警並不稀奇,這樣的場景幾乎天天在上演,黑西裝的男人一看就是古惑仔出身,倒是那白衫的女人看着氣質非凡十分體面,不像是那些穿金戴銀庸俗不堪的黑道大嫂。

阿輝三人已經在這門口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可離開釋放囚犯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時鐘雖才將將過了九點,可陽光依舊耀眼,曬的人一陣陣的發慌,白衫的女人的臉上已經冒出微微的汗漬,可女人依舊不願坐進車裏,阿輝有些着急,這情況若是待會裏面的人出來,自己可要怎生交代。

「阿嫂,您就先到車裏休息吧,這還差半小時呢,回頭三哥該心疼了。」

女人微微的朝阿輝笑了笑,說了聲不用就撇開頭朝着監獄的大門望去。

阿輝有些無奈,其實,他是有些怕面前這個女人的,認識多年,卻依舊會害怕。

阿輝也說不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又懼又愛,懼怕她卻依舊想去靠近她。

不由得阿輝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她的模樣,那一年,他跟三哥得罪了東興的大哥被人幾十票人拿着剔骨刀滿大街的追着砍,走投入路之下躲到了街邊一部豪車的後備箱裏,在又黑又狹窄的後備箱裏憋了整整四個小時,就在快要絕望的時候,她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始終忘不掉她那笑吟吟的模樣和那帶着挑釁的話語。

她說,沙丁魚罐頭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時候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長裙,只有十幾歲,齊肩的頭髮,不施粉黛的臉,淺淺的上挑着嘴角,那模樣像極了出塵的仙女。

三哥說她更像是希臘神話里的Persephone女神。

阿輝是不曉得Persephone是誰的,可他知道這個叫做Persephone的女神一定是極美的,就像罌粟花一樣的美卻也想罌粟花一樣的毒。

第二次見她,是在一場鬧劇上,社團的後生仔招惹了她的朋友,那女仔大著肚子找她來壯膽,她還是一件白衫,清清淡淡的站在哪裏,操著一口軟軟的海派廣東話。

「有本事玩就沒本事承擔了?出來混講的是道義,你若不認賬,我到要懷疑你們義和的義字是不是開玩笑的了。」

和三哥收到消息趕去的時候,那後生仔正預備甩她耳光,他攔了上去,可後生仔的手卻終究擦過她的臉頰帶出五個明顯的指印。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哭,畢竟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吃了一個混混排頭,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哭,是最自然的反應。

可她卻沒有,只是滿眼帶笑瞭望着一臉怒氣一腳踹翻那個後生仔的三哥。

「這算是還我兩年前的那場惡作劇?」

阿輝始終記得那日的晚間,三哥帶着兄弟在場子裏喝的大醉,拉着小弟逢人便說你們的阿嫂有着落了。

阿嫂?那時候的阿輝覺得阿嫂這個詞與她是如此的契合。

……

白芷靜靜的望着監獄的大門,想像著那人從裏面都出來的樣子。

與他,相隔七年,HK和英國,相隔十幾個小時的飛機。

這些年,午夜夢回的時候白芷總會想起那年擠在後備箱裏那個健壯的男人那雙炙熱的眼睛。

那是一種鷹才會有的精準和凜冽。

這樣的眼神,白芷很熟悉,阿媽身邊的那些人不都是帶着這樣的眼光么?

這些洪門中人白芷是不懼的,阿奶的男人是洪門中人,阿媽的男人們也多是。

自從懂事起,見得最多的,大概也都是這些人了。

白芷扯了扯嘴角,其實,比起阿奶和阿媽她是幸運的,起碼,她是那人堂堂正正娶回家的正緊老婆,不用同阿媽他們那樣做小伏低的討好那些大奶奶們。

白芷依舊記得當年那人顫著聲音謹小慎微的問自己,可願意同他好。

白芷想,那人這輩子估計從沒有如此緊張過吧,就是當年整個O記百十號人圍着他,他都不曾如此過。

若說,那人不愛她,白芷是不信的,他愛她,她是知道的。可,男人的愛和性是可以分開的不是么?

起初幾年,白芷始終忘不掉當年纏綿在自家床上的兩具身體,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男人的臉就奪門而出了。

她曉得,她沒用,或者,作為三嫂,作為威震港九新界的三哥的女人,應該直接拿條槍崩了那女仔。

可,她白芷卻不敢,甚至連問那人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那時候的她滿腦子的宿命論,終究,正緊老婆又如何?呵呵,又能如何?

那日之後,她沒有在回家,在半島住了兩天就去了英國,那是她年少時就想去的地方,那是能安定的地方。

在英國的一年裏,她撿起了丟棄的學業,換上了往昔的白衫白裙,挽起了長發,卸去了三嫂的體面。

她恣意的呼吸著英國空氣里的水分,感受着異國的花香。

她認識了很多人,中國人外國人,她告訴自己很快樂,HK的那些,不過是一場華胥夢,夢醒了自然就能忘記。

可,當那人被抓入獄的消息隨着巨額支票離婚協議書一同傳來時候,她慌了手腳。

那人往昔的好一幕幕的在腦中復甦。

失去第一個孩子時,那人摟着她輕顫的樣子。

那人當這一票兄弟僵著一張臉求婚的樣子。

在一起第一個生日,那人穿着西裝手忙腳亂切牛排的樣子。

意外的械鬥里,那人緊緊護她在懷裏他的樣子。

那人從落水管爬進她房間的一臉得意的樣子。

那人一腳踹翻小弟討好著對她說,Persephone好久不見的樣子。

一個星期,她把自己關在寓所里,腦中想的都是他的好。

白芷想,或者,自己真的是愛上了這樣一個男人,不管他是什麼人,好人,壞人,她都已經無路可退了。

回到HK已經是他入獄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看他,她知道,他是不希望她回來的,可,她卻回來了。為了他,她不遠萬里的回來了。

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所以她回來了。

接下去的五年裏,她從一個一介女流一步步的走到了港九新界坐館老大的位置,期間的艱苦,無人能懂。

第一次殺人,她的心在抖。

第一次走私,她驚的六神無主。

第一次械鬥,她的背後拉了一道六七寸的口子,養了兩個月才好。傷好之後,她在後背紋了一個同那人一樣的紋身。

阿輝曾問她,阿嫂,這樣何苦。

那時,已經很少有人喚她阿嫂了,往昔喚她阿嫂的那些人大多都直接間接死在她的手下。剩下的只有最初跟着那人出生入死的兄弟了,阿輝就是其中之一。

她曾在回HK的時候起過誓,那些有份參與設局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她都會為他討回來。

阿輝的關心,她自然是知道的,其實這個問題白芷也問過自己,苦么?這樣的日子苦不苦?

呵……

怎會不苦,可再苦她都要撐下去,她要把這片那人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撐下去,交到那人手上。也不枉費,他的一番苦心,也不枉費他那場做的極好的戲。

……

沈鈞雷才出小欖的門就瞧見了樹下那個白衫黑褲的人影。

那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

七年,光陰匆匆。

七年前,他發現,手下的那些人里有人和條子做好了局想置他於死地,他本爛命一條,出來混,早就做好了撲街的準備,可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她。

他很清楚,只有她安全了,他才能放手一搏。

四年的刑期已是最好的結果,他想過的,一出來,他就去英國找她。

這些年,在裏面甚少得到她的消息,起初的時候阿輝來看他,只說她一切都好。

可漸漸的,他發現阿輝的異樣,提起她那逐漸恭敬懼怕的模樣。

他設想過很多種情況,另嫁,新歡,情婦,這些他都想過的,雖然心裏不好受,卻覺得都是應該的。

他不能怨恨她,一個女人,何況還曾是他這樣一個爛人的女人,沒有男人罩着,她要怎麼活?

可他萬沒有想到,她會回來,她會替他撐起原是他的那片天。

那是二年前的一天,全港九的報紙上幾乎都報道的新聞里,他看見了她的模樣。

義和開堂,斬雞頭燒黃紙拜關公,義和百年史上出了第一個女坐館。

照片上的她依舊是淡淡的神色,就如當年初見時的一模一樣。

他記得,那一日,是她二十六歲的生日。

那是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慌了手腳,第一次感到恐懼。

洪門中人的苦,旁人不知,可他確實知道的,一個女人比起男人更是要艱難萬分。

義和的那些香主哪個是好相於的主兒?他怕,怕他尚未出去,她就慘死街頭。

第一次,他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拉她進入他的生活。

分別後第一次相見,是在她當上做館之後的一個月,她和阿輝一道來看他。

她隔着玻璃對他淺淺的笑,她說,姓沈的,這口飯還真不好吃。

他看着她濃妝下慘白的臉,無來由的心酸。

他質問她回來幹什麼?他質問她,好女人不做做什麼黑社會。

她卻只是朝他笑,越笑越魅。

她說,我男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男人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是自懂事以來他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她失了孩子,第二次是她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男人。

……

白芷看着沈鈞雷緩緩的朝她走來,她沒有動,靜靜的看着他朝她走來。

她很想同以往一上衝過去,調笑他幾句,然後埋入他的滿是汗味煙味的懷裏。

可如今,她卻不敢,她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

呵……

如今,這樣的她,沈鈞雷,你還要不要?

沈鈞雷一步步的走向她,朝她爽朗的笑,眼內嘴角都浸滿了笑意。

及身,他緩緩的開口,他說,Persephone好久不見。

就如當年,旺角街頭的那一句一模一樣……

那年,她十九歲,是光鮮亮麗的青春少艾。

那年,他二十六歲,是縱橫港九黑道義和的外堂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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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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