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一笑輕干戈

第03章 一笑輕干戈

薛輕風又笑道:「如果閣下覺得這裏的山水風光不錯,不妨進來品茶觀賞,樓家山莊別有洞天,想來主人是不會埋怨我擅自替他招呼客人的。」

樓滿風心中更是疑惑,一時不明白薛輕風的用意,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師叔不但輕功劍法極其厲害,而且為人精明細緻,又是自己父親最好的朋友,所以薛輕風這樣說話必然有他的道理。

樓滿風想――莫非師叔是想把他引進山莊?

雲飛不怕裏面有什麼機關,但他也沒有興趣進去做客,所以他轉身就走。

樓滿風想喝住他,但最終沒有出聲。

望着雲飛遠去的身影,樓滿風的嘴角帶着一絲輕蔑的冷笑,道:「不知師叔怕不怕那個說要殺我父親和您的神秘少年?」

沒有回答。

樓滿風奇怪地看了薛輕風一眼,然後他的面色也變了。

因為他從來沒有在薛輕風臉上看到過這樣恐怖的表情。

此時薛輕風的臉色竟然比紙還要白,他額頭的汗水已流到了他的下巴上,一點一滴地滴了下來,身子一陣陣地微微顫抖。

樓滿風的眼睛忽然放出一絲光芒,他低聲地問道:「師叔,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埋劍山莊?」

還是沒有回答,薛輕風的目光已經停留在雲飛剛才立足的地方,地方沒有任何異狀,只有一根楊柳枝,那是雲飛轉身離開時從他手中落下的。薛輕風出神地看着那根楊柳枝,卻象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

樓滿風忍不住過去揀起來,他的面色也變了,他手中的那根楊柳枝居然每一分都能柔軟無骨般垂下來,但楊柳枝的表皮卻沒有任何摺痕。

樓滿風驚道:「不可能。」

薛輕風擦了擦汗,喃喃道:「難道真的是他?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出手。」

這條楊柳枝的內芯固然粉碎,但薛輕風的內心又何嘗不是如此,因為他親眼見過那種武功和劍法,他知道那少年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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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走了很遠后才感覺到自己全身也是出了身冷汗。他完全有把握舉手之間將薛輕風和樓滿風置於死地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但他卻放棄了這樣的機會,他多少覺得有些沮喪。

只是,他始終害怕自己的手沾到血,因為他師傅告訴他,殺人會上癮的,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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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他散步在西子湖邊,斷橋旁,傳說中這裏有美麗的西子姑娘,雲飛想起那個雙目失明的美麗少女,又想起他的母親。

此時江南的西子湖依舊美得象一個淑女在鏡前梳妝,靜靜的只有她的長發在一似一絲的微風中蕩漾。

――橋是斷橋卻未斷,人未斷腸寸腸斷。

他低聲道,象是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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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雲飛轉過了身子。

那個叫宇文雙城的少年出現在他身後。

雲飛在這孤獨凄涼的季節突然感到了一絲溫暖,他在這世上只有一個朋友,就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年。

宇文雙城的神情也有些激動,他在這世上也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如今站在面前的雲飛,一段奇異的遭遇使他們相識,而在遊子心中有朋友的感覺實在是一種奢求的幸福。

雲飛淡淡地道,「你來這裏做什麼?想阻止我?」

宇文雙城微微一笑,道:「我能阻止嗎?象剛才那樣我能阻止你殺樓滿風和薛輕風嗎?我想這世上唯一能阻止你的也只有你自己吧。」

雲飛沉默。

宇文雙城接着道:「家師告訴我你來了江南,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雲飛斷然道:「我不需要幫忙。」

宇文雙城輕輕點了點頭,他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他看着遠方青山道:「你還記得嗎?一年前我們就是在這裏分手的,當時我們說了什麼話?」

――當時宇文雙城說:「再來江南,一定要來我家。」

――雲飛的回答是:「一定!」

雲飛自然記得自己的承諾,但他來了幾天都沒有找宇文雙城。

宇文雙城指著山的另一邊,道:「你知道我的家在那,也不是太遠。你不找我是怕將我牽涉進來,但你至少應該來陪我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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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望着滿目秋景,道:「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宇文雙城道:「但我們是朋友。」

宇文雙城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他了解雲飛的苦衷和性格,他知道雲飛從來都是那麼熱愛生命,也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可怕,他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雲飛出劍,但只要想到這點,宇文雙城的心跳都會加快。

有句話宇文雙城並沒有說出來――其實我可以替你做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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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依然沉默著。

宇文雙城道:「我知道你在選擇,家師常說,重要的並不是一些事情什麼時候會來或者不會來,而是來的時候我們如何選擇。」

雲飛道:「他老人家說得對。」

宇文雙城忽然大笑,道:「這些事你可以慢慢想,不妨先來我家坐坐,我們好久沒聊了,讓小梅小蘭他們弄點好菜好酒,我們好好喝他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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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道:「我知道你對江湖發生的事情向來了如指掌。」

宇文雙城點了點頭。

雲飛道:「能告訴我大明王的行蹤嗎?」

宇文雙城面色一變,道:「你想做什麼?」

雲飛沒有回答宇文雙城,他繼續問道:「聽說他這兩天也在江南。」

宇文雙城道:「沒有。」

雲飛望着宇文雙城,忽然淡淡一笑道:「你騙我。」

宇文雙城做出了一個有些調皮的表情,道:「是的,我是在騙你,不過你休想從我這裏知道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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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是江湖中讓人聞風喪膽的西域日月教教主,而中原江湖中人暗中都稱日月教為魔教。日月教與江湖五大門派及天山劍派、南海劍派、丐幫合稱為江湖九大勢力,但如果按規模來說,日月教絕對凌駕於江湖五大門派中任何一門以及天山劍派、南海劍派和丐幫之上,而且向來與中原江湖為敵。

在江湖傳說中,日月教每八十年會復興一次,每次復興都會給江湖帶來滅頂之災,如今據上次那場差點將整個中年江湖毀滅的戰役,也差不多近八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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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道:「聽說這次大明王要在江南開壇。」

開壇是日月教的特有儀式,是其聚集全體高手點燃聖火宣佈重現江湖,不過也因為開壇點聖火是日月教中最重要的儀式之一,所以凡參與之人前後各七七四十九天都得保持齋戒,嚴禁沾惹血光,所以江南五大世家雖對此事略有耳聞,但倒也並不過分在意會禍及他們。況且江南不但是江湖最大的銷金窟,也是江湖最大的消息傳播地,江湖各組織各勢力都在江南有自己的耳目,誰也不會輕易打破這裏的繁華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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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雙城沉吟片刻,道:「你想挑戰大明王?」

雲飛道:「你怕我不是他對手?」

宇文雙城搖頭道:「我不知道。」

雲飛忽然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看我出劍嗎?」

宇文雙城道:「你願意帶我去?」

雲飛搖頭。

宇文雙城笑道:「你不帶我去,我怎麼能看到你出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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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殘陽如血。

宇文雙城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剛才得到了一個消息,你應該會有興趣。」

雲飛低聲「哦」了一聲。

宇文雙城的臉上有了一股奇怪的笑容,道:「有人在冒充你。」

雲飛愣了愣,道:「誰?」

宇文雙城道:「一個叫做江東獨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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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宇文雙城繼續道:「他自稱自己便是那個復仇的少年,一個時辰前他已經公然向樓台月發出挑戰,時間是明晚,地點在樓外樓。」

雲飛暗淡的眼神中一下子射出了一道光芒,但只是一閃而過。

宇文雙城望着雲飛,道:「這裏面有文章。」

雲飛忽然淡淡笑了笑,道,「你應該可以幫我找個好點的位置來看這齣戲,我相信就算你想把整個樓外樓都包下來,都應該沒問題。」

宇文雙城點頭笑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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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雲飛面色一變,看向宇文雙城身後。

宇文雙城也突然感到似乎有條毒蛇出現在他背後,讓他從心底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他順着雲飛的目光回頭看過去,看到三個錦衣人走了過來。

第一個黑衣錦衣人是條大漢,魁梧的身材象巨塔一樣,相貌極其威武。

第二個白衣錦衣人是個書生模樣的人,看年齡也有七十來歲了,鬚髮皆白十分蒼老,他的目光黯淡無光,彷佛對身邊的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第三個紅衣錦衣人是個美婦人,看不出她有多少年齡,但妖艷異常,一雙眼睛閃爍著變幻無常的目光,此時正看着宇文雙城和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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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留意這三個人的步伐,誰都會以為這三個人不過是告老還鄉路過江南休憩的官宦人家。但這三個人的步伐出奇般的整齊,誰也猜不出他們一起曾經走過多長的路,而一個官宦人家中的人是絕對不會走那麼長的路的。

此時此刻宇文雙城只覺得遍體生寒,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裏就這樣遭遇到了這幾個人。

雲飛依然冷靜,他看了宇文雙城一眼,見宇文雙城正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那三個人,全身上下已象是一把繃緊的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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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人看着雲飛和宇文雙城也感覺有些怪異,那老書生從容依舊,但他身邊的大漢和美婦顯然也在暗自警惕,注意著雲飛和宇文雙城的一舉一動。

就在三人離雲飛不過一丈的距離時,雲飛忽然跨前了一步,他彷佛無意地阻擋了老書生前行的方向,也就在這時候,老書生也停下了腳步。

秋風吹過,吹動了其他人的衣衫,卻吹不動雲飛和老書生身上衣衫一角,他們全身的衣衫彷彿已在這一刻變成了鋼鐵一般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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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雙城知道雲飛和老書生已經交上手,心頭緊張得有些顫抖。黑衣大漢和紅衣美婦也面色一陣發白,同時感到詫異萬分――他們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有人敢出來挑戰老書生,而且是個如此其貌不揚的少年。

他們知道雲飛絕對不簡單,他們更緊盯着宇文雙城,心中也暗暗發慌――假如宇文雙城的武功和站出來的雲飛差不多,那麼這次就麻煩了。

漸漸地,宇文雙城、黑衣大漢和紅衣美婦同時感覺到一股無名的壓力朝他們壓過來,逼得他們不得不運內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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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風聲冷。

雲飛和白衣老書生已相持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的面色雖然鎮定異常,但額頭已有一些汗珠。只是宇文雙城、黑衣大漢和紅衣美婦全然看不出兩人到底誰在上風誰在下風,只能空自着急。

這樣的較量雖然表面看來風平浪靜,但其實兇險萬分,而到決勝負時,也只怕是雙方決生死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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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笑聲。

這裏的人都聽得出是個少女在發出笑聲,這笑聲一路傳過來,那是一群沒有武功的少年少女在接近,只是還在很遙遠的地方。

就在這瞬間,雲飛退了一步,退回了他剛才的位置。

白衣老書生也邁前了一步,慢慢在雲飛身前走了過去,黑衣大漢和紅衣美婦心有餘悸地再度看了雲飛和宇文雙城一眼,目光中帶着迷惑跟着白衣老人繼續保持着這種協調的步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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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老書生側身回頭看着雲飛,忽然他微微一笑。

雲飛卻沒有笑,他望着老書生的目光很複雜,有幾分尊敬,也有幾分疑惑。

望着白衣老書生等三人遠去,宇文雙城依然覺得自己心頭狂跳不止。他忽然間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道:「無名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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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點了點頭,道:「是的。」

宇文雙城望着雲飛,苦笑道:「這就是你要見的大明王,享譽江湖的四大絕世高手之一,想不到――你沒受傷吧。」

雲飛淡淡地道:「我沒事。」

雖然雲飛說沒事,但宇文雙城卻看到雲飛的面色在這瞬間已經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又由紫變白,如此循環變了三次,顯然他在默默運功調息。

望着雲飛的面色變化,宇文雙城忍不住問道:「你們分出了勝負?」

雲飛淡然道:「他比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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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雙城只覺得心中一片空白――他想不到居然就這樣目睹了當世最絕頂的高手之間的決戰,而決戰的過程卻如此平淡無奇又無聲無息。即使是他身在一旁也只能勉強領略到其中那絲驚心動魄,雲飛和無名書生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武功境界,已然不是他目前所能理解的。

但有點他看得出來,就是雲飛的武功和無名書生極其接近,因為雖然雲飛說自己稍遜一籌,但關鍵時刻老書生、雲飛都還能全身而退,這就證明雙方還都留有餘地,彼此都不能完全主宰這相持的局面。

宇文雙城嘆道:「不愧是江湖四大絕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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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四大絕世高手指的是江湖之上公認的四個武功最強的人。

丐幫十袋長老,刀王,葉流凡。

天山劍派掌門,名劍風流,秋楓。

三手幫大幫主,鐵手人皇,古墨。

日月教教主大明王,無名書生,利百川。

這四人極少在江湖露面,但卻幾乎主宰整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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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王葉流凡其人嫉惡如仇,但也愛才如命,人稱葉三刀,說的是任何大奸大惡之徒只要能在他刀下走過三招,葉流凡就會放其一條生路――只是雖然如此,但十年前少林叛徒磐若堂一相大師,身為少林十八羅漢之一,都沒能在葉流凡三刀之下逃生。

秋楓是因為與東來人一戰而與葉流凡齊名,更他也早已是天山劍派掌門人――百年來任何一個天山劍派弟子,都為江湖敬仰。

利百川、古墨和秋楓論過劍,據說三天三夜他們彼此激戰連連,難分勝負。

而這四人更代表了江湖中除了江湖正道聯盟之外最強的四股勢力,分別是日月教、丐幫、天山劍派、三手幫,其中三手幫近十年來發展迅猛,如今已有凌駕沉寂多年的日月教和日漸萎靡的丐幫之上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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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微微一笑,道:「我在這裏休息下,然後回客棧拿點東西,今晚我們一起好好喝上一杯。」

和無名書生利百川這樣的對手過招之後,連雲飛都不免感到陣陣興奮,心中別有一番情緒想宣洩一番。

宇文雙城笑道:「小蘭早就幫你準備好房間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雲飛一眼,又笑道:「這一年來,她一直在等你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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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雙城走後,雲飛站在岸邊欣賞這迷人的美景,他呼吸著秋天的蕭瑟,希望自己的心能儘快冷靜下來。

一群孩子們的笑聲打斷了雲飛的凝思,不過他並沒有感到不快,相反還有點感激他們,因為剛才的決戰就是被這群孩子的笑聲打斷,現在他們正一路跑過來。雲飛喜歡聽到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笑聲,因為他的師傅曾經告訴過他,當雲飛懂事後就很少笑過,所以雲飛一直感謝自己師傅,除了武功,他還教會他如何去笑。

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簇擁著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白衣少女走上這斷橋,雲飛一眼就認出那個少女就是那個陪着爺爺乞討的盲女。

少女此時臉上蕩漾著笑容,她笑起來比春天的花朵還要美上萬倍,使得四周的蕭瑟秋意頓時蕩然不存,雖然她沒有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但少女充滿了快樂,她和孩子們一起笑着,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每個孩子手中都有一顆金豆在殘存的夕陽下閃著紅色的光芒,少女將雲飛不久前贈給她的一把金豆分給了這些和她一樣窮苦的孩子。

雲飛望着她的目光出現了一種莫名的感動,他覺得她美極了,也感覺到有股溫暖的氣息在親吻著這江山。

他忽然覺得,和少女純真的笑容相比,之前那場惡戰已變得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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