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啟程

第七章 啟程

夜裡,玲瓏跟傾心言語了許多謝家的種種,玲瓏一字一字地說,傾心便是一字一字地聽。那個他印象里中的謝家,在父親眼裡,嘴裡一直是頂天立地的謝家,似乎一瞬間的頹敗了,要連房屋脊樑都一同的坍塌下來,要砸死那一代又一代為了支撐起謝家而埋骨的人。

傾心終於知曉為何子山走的如此決絕,甚至走前都未曾給過她一個承諾,只有簡單的言語,只是為了留著他的念,讓她去想。

傾心不知道如果蘇家也倒下的話,第一個砸死的是誰?她思索了些許,估計還是她的父親。她怕她的父親也如同謝叔一樣,短短一年便人憔悴如同枯枝。傾心突然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自己的親人,仿若年齡一旦大了起來,年幼時對生老病死的不在意都在成長之後敏感了起來,害怕老,害怕病,更害怕死。傾心在心中突然一停頓,似乎連生她都不自覺的有些害怕了起來。

祖父死時她未曾覺得,她的祖父不認她,她便也不認他作為自己的祖父。只是她仍舊心疼自己的母親,在那個未曾熟識的人的靈前哭的撕心裂肺。

此刻傾心突然釋然了,因為那個死去的男人是母親的父親。雖然在傾心的人生里未曾與祖父熟識,但是母親卻做了祖父四十多年的女兒。傾心害怕,害怕自己也如同母親一般哭自己父親的死。

燭便在傾心那一念又一念的哀傷里熄了過去。再睜眼便已是清晨,她與玲瓏要離了杭州去幾百裡外的京城。

傾心留了些物給秦叔,這次回杭州未曾見他,如今要走了,心裡最念的仍舊是他,不知他在城西的老宅里是否仍舊呆的安心。玲瓏見傾心留了物給秦叔,自己也就留了物給樊川,留下了字便是要再念一次要他來看她。

傾心見了便笑玲瓏的不放心。玲瓏卻高高興興地聽著傾心的笑說,阿姐不知道,杜樊川這小子,你若是進一步他也就跟著進你一步,你要是退一步,他退的比你還多。我若是不多給他提提醒,告訴他,我時刻想著你呢,你快來看我,他心裡猶豫的不是,什麼時候來看我,卻是猶豫的究竟要不要來看我。這樣的男子太煩了,你便是先來嘛,我要是不見,你再求求我便是,我又不是鐵石心腸,你把我求好了,我不人都跟著你了嘛,到時候娶我回家,我還能委屈他了不成!

傾心笑,笑玲瓏的坦率。但心裡卻又是突然一緊,自己對待情感是不是亦是如此左右不定,若自己跟玲瓏一般坦誠,或許她跟子山的情感亦是早已花開蒂落了。傾心又搖了搖頭,自己畢竟不是玲瓏,並不會如此誠懇的承認,況且目前子山早已遠下南洋,她念不到他,她仍舊需要回到京城去一步一步部署父親交給她的局。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念子山。

傾心去拜了父母的早,父母仍舊是那些出門遠行的安慰話,傾心聽了便是應好,母親讓她信一旬一封,無論事情緊急與否,便是如此。即便無事也便是問個早好晚好。母親念的是傾心的平平安安並非其他。父親讓傾心回了京城去找他的徒弟-宋審言,有事情商議。

傾心便聽著父母的言語出了門,往京城去。

從杭州往京城多為兩路,一路旱路,走的是官道,塵土飛揚,多走驛站。路遠有勞苦。一路是水路,從海上北行,再轉運河一路向西到達京城。

傾心暈船便只能行旱路。路上頗苦,要行個七八日才能抵京。傾心記得第一次從林中出山,見到了湖,見到了海,便是高興地要跳進去,終究不是母親嘴裡那說出來的湖水,海水了。從小期盼的那些美好真的放在了眼前卻發現自己不可得,下不了水,坐不了船,只能順著湖邊,海邊心有依賴地走,走的越久便是越依賴,越期盼,但終究明白不可得,便恨著心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傾心想,世事終究不順人意啊,若是自己生在水邊而不是山中,是不是自己慕戀的就是山而不是水了呢?已得的不覺得珍貴,未得無法能得的卻讓人留在心中念念不忘。

出了城門,拜了路祭,順著官路一路向前,晌午在路邊打尖吃了些許干食茶水便又是往前。

下午路上響了雷,要下春雨。

玲瓏便拉開車簾解去下雨前的壓抑。趕車的是前年來蘇家的新丁,人機靈,又耐著苦,便留在了蘇家本家給家中出門的人趕車御馬。傾心跟他聊著家裡的家長里短。

新丁言他的老家,今年租賃的一畝地,又買了一畝地,家裡父母年齡漸長,這兩畝地能飽食家中一年,若是豐收,還能賣些小錢。

玲瓏便接著新丁的言語,順著問他家,家中老幾,是否有心上人,心上人又幾何?問的人家新丁不好意思了,便回的聲音小了,玲瓏便是更加興起,問的更加隱私,人便低著頭不敢回了。

傾心從車中往外望,看遠處開始有了閃電,便等著雷聲隆隆而來。雷多了,雨就跟著一起來了,便是嘩然而下,天黑、風大、雨聲壓耳。

新丁停了車,掛了天黑來往車輛互相識別的燈籠,便重上了車,喊了一聲,大姑娘關帘子,我們得加快了,還有走兩個時辰的路才能到定好的客棧。天冷,莫傷了大姑娘的身子。

官道的車馬人流就少了,只剩下傾心一路馬車咣當著前行。

蘇家的規矩要求遠行的車夫每半炷香(約十五分鐘)報一下路程,若是不報,少報,下次便會換人,此人永不再被蘇家各業所用。因此便沒人敢僭越,都謹慎喏首。

新丁剛報了路程,玲瓏拉開車子旁簾見四周山高路低,林影幢幢,一片凄然,心裡有點怕,便要跟傾心說話。傾心走了神,想著這次回京城的種種事宜,耳里有的只有遠處的雷聲,玲瓏叫了兩次才把她叫回了神。

傾心剛要張嘴回答,車子便是一震,玲瓏跟傾心心裡便都是咯噔了一下。玲瓏立馬掀開車簾發現新丁車夫早已不見,怕是剛剛那一震的便是他摔下了馬車,馬車碾過了身子。

玲瓏趕緊從車裡跳出來,冒著雨風雷鳴剎住了馬車,本來在雨中跑的就快,馬已增了野性,雷更是驚了馬,若是無人去馭,便車毀人亡。

車停在了雨中,天被雲都壓黑了。玲瓏抬頭去看四周除了自身馬車上的那盞油紙燈籠,便是未有任何光亮,四周除了馬的嘶鳴就是雷聲、風聲、雨打車篷聲。玲瓏有點怕,怕這天黑嗚鳴,也怕暗處另有鬼魅,更怕鬼魅之外更有他人的惡毒。

玲瓏悄悄對著傾心說,阿姐,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其他聲響。

玲瓏還要去聽,去看。便是聽到不遠處一聲鈴聲,響在夜裡。所有人都被那鈴聲驚了一下,朝聲音去看,那石子便是打滅了燈籠,滑著玲瓏的臉打在了馬臀上,有人便是喊了一聲,走。聲音清脆乾淨毫不猶豫。聲音不大卻讓在馬車裡的傾心聽的清清楚楚。

馬嘶吼而前,玲瓏更是拽起韁繩甩的響亮,轅車上的兩批西域良馬便跑的更快。

馬抬蹄子跑了幾丈便在夜裡另聽到一人聲響,喊了聲,變,上車。四周樹上便是降下人影,拖著網從高處蓋下馬車,讓車裡無人能逃。

玲瓏見躲不過便是抽出袖裡短劍,喊了句,阿姐駕車,自己踏著車轅,借著力去去抵那網,怕網真的罩住了馬車所有人都走不了。

傾心駕著車,叫了聲玲瓏,但是那聲剛出了口就被風雨給蓋住了,聽不得其他。只能聽到車后鐵器錚鳴,響著響著便是沒了聲,聲音都喑下去了,聽不得什麼。傾心想停車,她捨不得玲瓏的性命,她知別人未曾上來便是殺著,用著網是想要抓人,他們想要她活著。

傾心的手剛想拉停嘶吼的馬鳴,卻已有人上了車,未曾看清到人面便聽到上車的停落聲極重,她知是旁人上了車。剛要從懷裡掏出匕首去刺,手裡的韁繩跟匕首都一同被奪了過去,腹部被人用力輕輕推進了車廂里,拉下了車簾,把傾心整個人重新罩在了車裡,只聽那人低著聲音輕輕說了聲,姑娘,靜。

傾心識得這個聲音,便是那個在靈隱寺,在飛來亭上拜她,領她在寺中後院隨意行走的男子的聲音。傾心自是一愣,車外再丟進來一團布包裹著的硬物,丟在傾心懷裡,用手去摸,便是知道那是一柄劍,封著鞘,未曾拔開。

傾心便知對方未有歹意,那聲夜裡的鈴聲即是引人注意也是要告之傾心他與她的緣。她安了心,便想起了玲瓏,那剛安下來的心仍舊吊了起來,在車裡壓著聲音念了她的名,玲瓏。

車外的男子亦是簡單的回,沒事,已解圍。

再就是整路的安詳,未曾有更多的言語。那車上的燈籠未再點亮,只有雨水不停地扑打著。燈籠被石頭穿透,北風撕扯,被雨扑打后便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早已被狂奔的馬車丟下,落在了滿地的泥濘里。

傾心在車裡抱著那柄黑布包裹的劍,她從未練過武功,對江湖上的事情只是偶爾從父親,從子山嘴裡聽到過些許,她不喜愛江湖,因為她喜愛的人都被所謂的江湖摧殘著,被江湖屠殺著,但是她又無法避開江湖,因為她喜愛的那些人都仍舊在江湖裡掙扎著。她此刻仿若知道了為何對父親,對子山這樣的劍客而言,會那樣的愛惜自己的劍,總有某個自己無助,無法逃避的夜裡,需要一個物件安穩自己紊亂的心,它跳得太快了,她怕世人知道它跳的太響,她怕世人知道她的害怕。

她只能又緊著緊懷裡的劍,它不屬於她,但此刻她卻覺得這件外物安穩得能讓她睡過去。即便這世間如何慌亂不堪,她都能抱著它睡過去。

但她終究不敢去睡,便是抱著劍,盯著車簾,想象著究竟下一個拉開這車簾的到底是誰?

傾心有點後悔,她應該聽玲瓏的話,去查一查靈隱寺的那名男子,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所有的心思與雜念在她腦袋裡轉了一圈后,便又是沉靜了下來,什麼也不再去想。

她便呆在車中,等人來撩開車簾,等人來見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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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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