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驟雨(五)

第四十九章 驟雨(五)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

顧俞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不至於將驚訝表露出來,可是在常英帶著幾個侍衛來到她六齣居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慌了神。

「主子,陛下有旨,請您移步華陽宮。」

趙子頤不來,而是讓她過去嗎?霜月霜花倒是歡心,大概是覺得她被召見是一件和榮幸的事吧。

顧俞輕笑,道:「公公,我們走吧。」

常英未動身,上下打量了顧俞,道:「時間不急,主子可要去換身行頭?」

她這才想起,昨日同霜月霜花聊到深夜,今早起的晚,懶得折騰了,便穿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月白的衣衫,面上未施粉黛。

她的唇有些發白,頗有些病態。髮髻也盤的隨意,按照宮裡的規矩著實慘淡了些。

顧俞抿唇,「不必,走吧。」

今日趙子頤宣她,要說什麼還未可知,她半分打扮的性質也無。

常英沒有堅持,讓人抬了轎子過來。俯身道:「主子,請——」

除了宿在其他夫人之流的宮裡,趙子頤便會在華陽宮歇息。也就是說,華陽宮便是當今陛下的寢宮。

華陽宮挨著勤政殿,中間只是隔了一處四角飛檐的亭子。亭子四周種了一大片的柳樹。

之前的時候,趙子頤不讓她到處走動,她也疲懶,多的是呆在六齣居。到華陽宮,還是第一次。

涼亭垂柳,倒是和曷國宮內之景有些相似。顧俞斂了目光,放下了轎子的布帘子,免得自己睹物思人。

「停,落轎——」

顧俞被常英扶著下了轎,站在華陽宮門外。

「主子,奴才就不進去了,陛下就在裡面。」

她此刻已無退路,先下最重要的便是盡量掩藏自己恢復記憶的事實。若是知道自己的記憶恢復,不知道趙子頤可會直接讓她血濺華陽宮。

手腳未帶著鐐銬,卻如同負著千金重擔。顧俞推開華陽宮門,門外陽光明媚,門內卻異常地陰暗。

熟悉的檀香味,和之前那次一樣刺鼻。

顧俞忍著鼻腔中的不適,一步一步地踱著。怪不得宮內光昏暗,仔細看來,竟然四面的窗戶全都關得嚴實。

明明是白日,卻點了燭火。

不一會兒顧俞便覺得呼吸不暢,彷彿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正堂里沒有人,她試探著喚了幾聲,無人應答。

她便往內殿走,在黑暗的地方呆的久了,也漸漸能看清一些東西。顧俞被嚇了一跳。

殿內燭台倒在地上,帳幔被撕扯成破爛的幾片,隨意地丟在地上。

這樣的景象,怎會是一國之君的寢殿,說是被賊人盜竊了也不為過。

「咔噠——」

死寂的殿內突然響了一聲,顧俞下意識低頭,原來是她不小心踢到了一隻茶盞。

「呼——」

她鬆了口氣,這寢殿看起來不像有人的樣子,常英怕不是聽錯了,趙子頤怎麼可能在這。

顧俞放棄了,轉身想走,忽的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接著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

她嚇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身後的人出聲喚了她一聲「阿俞」,顧俞就要拚死掙脫了。

「陛下,您……醉了。」

趙子頤的這聲呼喚讓顧俞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現在才明白,阿俞——不過是她原本的名字而已。

趙子頤並未答話,他的呼吸噴在顧俞的脖頸處,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陛下,常公公說您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又是一陣默然,顧俞皺眉,下一刻便覺得腰上一緊,天旋地轉,後背便狠狠地撞上了床板。

趙子頤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借著燭光,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

「阿俞,你為何如此冷漠。消失了這麼久,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卻問我有何事?好個顧俞,你當真是個涼薄之人。」

顧俞心一寒,最先想到的便是趙子頤知道她恢復記憶了!

她額上已經冒了一層冷汗,顫抖著聲音道:「陛下……」

「別叫我陛下!」趙子頤忽然捏緊了她的手腕,疼的顧俞倒吸了一口氣。

「叫我頤哥哥,對了,我忘了,你已經找回了記憶對不對。沒關係阿俞,沒關係,你可以叫我頤,就像小時候一樣。」

檀香味混合著酒味,顧俞便覺得呼吸困難。趙子頤醉的很厲害,言語間帶著微微的鼻音,倒有幾分像兒時的樣子。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什麼都知道。大哥幫你出逃,六弟瞞著不告訴我你的行蹤,呵,連你也在躲著我。你想裝作沒有恢復記憶的樣子對不對?沒用的,我怎會不知道。秘葯是國師親自配的,兩個月未服用便會前功盡棄。」

國師瓊安,顧俞還記得他。

原來是他的手筆,顧俞此刻只覺得絕望。她想過趙子頤會懷疑自己,卻不曾想,他對自己了如指掌。

虧得她還在常州布置了那些可笑的圈套,在趙子頤眼裡,多半就是一個笑話。顧俞突然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順著眼角留了下去。

「不許哭!」

趙子頤突然大喊,騰出一隻手狠狠地擦過顧俞的臉頰。

「你不許哭,我說過了,我會讓你快樂,所以,不準哭!」

顧俞不知道趙子頤為何變成這個樣子,或許是醉了,或許是別的。

他一會兒像個小孩子一樣抱著顧俞撒嬌。

一會兒又將眼睛瞪得很大,面露凶色。

他狠狠地咬在顧俞的肩頭,然後在留下的傷口上嘬吻。兩個人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

趙子頤失了神,顧俞丟了魂。

這一天,顧俞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做絕望。復仇儼然成了一個幻想,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趙子頤的掌控之中。

她大概要死了,身體鑽心地疼,幾乎溺死在疼痛中。

她眼神渙散,指甲深深地嵌進趙子頤的皮肉中。

父皇,母后,孩兒不肖……

她這輩子都註定會成為一個懦弱無能的「太子」。濃烈的檀香味和疼痛讓她窒息,她忽然覺得,若是這樣死了也很好。

「阿俞……阿俞……」

趙子頤的呼喚漸漸飄遠,顧俞的眸中倒映著跳躍的燭光,影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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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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