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驟雨(一)

第四十五章 驟雨(一)

「你說什麼?」

顧俞不解地看向姜恆,她方才在想同趙靈均的寅時之約,思緒飄散,突然意識到姜恆在等自己的回答,耳根便有些發紅。

姜恆道:「兇手身手不凡,輕功遠在我之上,一時不察,讓他給跑了。」

竟有人能甩脫阿恆!

看來那人的確武功高強,那樣說來,事情並非她想像的那樣。不可能是她,她手腳還有傷呢。

她拚命這麼告訴自己,一個才十六歲的不諳世事的女子怎麼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呢,一定只是巧合。

饒是自言自語了無數次,當晚飯時望見薩拉的腳踝,顧俞的身子還是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她同自己問安,給她夾菜,眼睛卻從不往顧俞這邊瞧。

那樣纖細的腳踝,因為穿著身毒的衣裳,總是露出來一節細白的腳踝,那裡原本應當戴著一串紅繩串的銀鈴的,如今卻空空如也。

顧俞直勾勾地盯著薩拉的腳踝,嘴唇變得蒼白無血色,她顫抖著聲音問道:「薩拉,你的鈴鐺呢。」

她多希望薩拉告訴她,說她不小心丟了,說被跑來偷魚吃的花貓咬斷了,只要她能像往常一樣,笑著搖搖腦袋。

但是她卻清晰地看見,聽到自己的問題之後,薩拉便從頭到腳化作了一尊雕像。她木訥地轉過頭,嘴角扯了扯。

說啊,說你不知道。

顧俞的心高高地懸起來,她有點怕了,後悔自己這樣問了。她的心臟因為緊張瑟縮的發疼。

終於,薩拉朝她微微笑了,她道:「沒想到被主子發現了。」

她說的那樣輕巧,就像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那可是殺人,斷斷續續七人的性命。

顧俞已經無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氣道:「為何?」

「為何?」薩拉喃喃地重複了一次,好似這兩個字是多麼的奇怪。

她淡淡地笑,「因為他們都該死,主子,他們該死。他們殺了我的爹娘,折磨我和小妹,我小妹死了啊,被他們活活打死的。主子,你可知道眼睜睜看著至親的血一點一點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說著這樣恐怖而壓抑的話,眼角卻依然帶著淡淡的笑,顧俞無法想象那個場面,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自以為救了薩拉,卻沒注意她的思慮。

薩拉起身來到顧俞面前,執起她的手道:「我殺掉的那些人,全都該死。他們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將卑微的身毒女人賣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富大貴的中原商人。被賣出去,就意味著已經走進了鬼門關。」

這話讓顧俞想到一些事情,她未留意,線下西西想來,被殺死的人除了一開始那個大鬍子一夥的,就是小有名氣的富商。

顧俞低頭看著薩拉的表情,鼻夾隱約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你受傷了?」

薩拉一征,側臉看了一下肩膀,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主子果然太心軟了,這種情況居然先關心我的傷。」

她穿了一件紅衣,肩上仍被染了一處暗紅,那傷……應當是姜恆的劍所致。先前姜恆只道沒有追上兇手,卻一劍砍中了兇手的左肩。

這種情況顧俞該說什麼?她不知道,默默的去取了傷葯,一雙手伸向了薩拉的肩頭。

「主子……」

薩拉輕呼,下意識往後躲閃。

顧俞一把拉過她的手臂,意料之中地聽到倒抽氣的聲音。

「傷口,留著等惡化嗎?」

這下薩拉徹底震驚了,顧俞也知道正常情況她應當好好數落薩拉一番,說些這不該那不該的場面話,或許氣急了還可以趁機將她趕出去。

即省了麻煩,也落得清凈。

但是,她做不到。她明白薩拉所想,毫不懷疑,若是換做她,也絕對不會比薩拉更加理智的。

直到傷口包紮結束,顧俞和薩拉都沒有說一句話。顧俞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坐下來吃飯。

而薩拉,早已淚流滿面。

她的眼淚滴進了湯里,苦澀不堪,或許正是顧俞的反應擊潰了她的心,她第一次,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抽噎出聲。

那些死的人該死,顧俞就是這麼想的。或許是出於同類的惺惺相惜,或許是因為別的,她總覺得不能讓薩拉離開,不能拋下她。

第二日一大早,顧俞便請來臨滄散人。姜恆抱臂立於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薩拉,簡直要用眼神將她刺穿。

顧俞知道,姜恆這是在表達對自己這樣決定的不滿。留一個殺人犯在身邊無疑是將隨時會發狂的猛虎帶在身邊。

這是她下的注,若是賭輸了,輸便輸了。

臨滄準備了易容用的薄刃匕首,針線和白布,他看著躺下來的薩拉,道:「你真的決定了,這樣的易容,若是想反悔可沒那麼容易。」

薩拉堅定地看了顧俞一眼,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個機會,顧俞給予她的一個改頭換面的機會。哪怕那些死的人是罪有應得,薩拉也不該這麼做。

如今有頭有臉的人死了,官府定會徹查,易容,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臨滄見多識廣,醫術高明,區區一個小小的易容術,只用了兩個時辰。

顧俞再看到薩拉,不覺眼前一亮。

「這……還是那個臭丫頭嗎?」姜恆顯然也驚奇不已,圍著薩拉看了兩圈,接觸到薩拉的目光,才端起他一慣的架子,退到一邊站著。

如今的薩拉,看起來已然同一個中原人無異,她的面容溫和了許多,沒了身毒的稜角分明,多了些柔和。

顧俞道:「既然已經決定拋棄之前,那麼連名字也一同丟掉吧,從今往後,你的名字便是——顧嵐。」

嵐,山風。

「顧嵐……顧嵐……」顧嵐念了許多便自己的新名字,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

顧俞發現,饒是變了個樣子,她仍舊笑起來像一縷溫和的山風。

臨滄收了東西,湊到顧俞耳邊小聲道:「小魚兒為何執意留下她,非親非故,趕走不是更好?」

顧俞抬了眼睛,「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不問結果。緣來緣去,但因此心。

她相信,顧嵐,絕對不會再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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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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