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東隅(十八)

第四十二章 東隅(十八)

轉眼到了十六日下午,屋外狂風大作。

饒是將房門盡數掩了,也有風從門窗縫隙中灌進來,帶起嗚嗚的低鳴。

臨滄又配了一副新的藥方,親自給顧俞端進來。這藥方,便是顧俞保命與否的關鍵,若不是她的病非同尋常,臨滄大可以擬了方子,給顧俞調養。

可怪就怪在,顧俞的病可不是一張方子能治好的。

他一開門,帶起一陣涼意。

趙靈均從榻邊的板凳上站起身,走到臨滄身後,重新關緊了房門。

「小子,你可以回去了,小魚兒沒什麼大礙,興許過兩日就能醒,你看起來可不必她好多少。」

有臨滄在,趙靈均站的稍遠了一些。他道:「顧俞醒了我就走。」

臨滄嘆了一口氣,將顧俞扶起來,趙靈均趕忙上前幫忙。

「師父,顧俞她……為何會得這樣的病。」

「你叫什麼師父啊,別亂叫,我可不是你師父!」臨滄大聲反駁,面上儘是不滿。

趙靈均喂葯的手一頓,隨即道:「失禮,臨滄散人,還請告知晚輩。」

臨滄笑眯眯地看著他,「真想知道?」

趙靈均點頭。

臨滄道:「你可知曷國前皇后,也就是小魚兒的母后,只生下了小魚兒一個。」

趙靈均道:「有所耳聞。」

早就聽聞曷國帝后情誼深厚,相敬如賓。曷帝甚至為了皇后不顧朝臣反對,遣散了後宮佳麗,許諾一生只有一位夫人。

倒也算得上一段佳話了。

臨滄哂笑,「皇后本可以生養更多的孩子,卻只留下了小魚兒一人,哪怕撒下彌天大謊,賠上小魚兒的一輩子,也要將她推上太子之位,為什麼?」

喂完葯,臨滄扶著顧俞重新躺下來,蓋好被子。

他道:「皇后既不是身子弱,也不是不能生。而是懷胎十月的時候,著了奸人的道,有宮女在吃食上動了手腳,險些一屍兩命。」

趙靈均大駭,這意思就是顧俞險些就會夭折。

「那後來呢?」

臨滄道:「多虧當日我恰好回到惠州,聽聞皇后腹痛難忍,幾欲昏迷,便同來稟的內監一同進宮,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抱住了兩人,卻讓小魚兒落下了這個病,皇后受驚,心有餘悸,竟不願再生一個皇子。」

而後的事便眾所周知了,曷帝得一子,喜不自勝。封作太子,請最好的太傅教他文韜,讓當朝大將軍教他武略。

奈何此太子文武皆是平庸,卻難得彈得一手好琴。

「小魚兒的琴還是我教的呢。」

臨滄頗得意,趙靈均仔細打量著他,覺得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曷國的百姓,無人不知曉這位醫術高明的臨滄散人。卻幾乎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師從何人。

稱其為散人,只因臨滄喜歡四處遊歷,能找到他並且尋醫問葯的很少。口口相傳,便演變成了今日這樣,臨滄也被一些人當做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人。

只是這位神人……

趙靈均打量他一番,只見他頭髮如回來時那樣散下來,一身農家常見的青布衣衫,上面還有縫補的痕迹。

低頭看,他的靴子磨破了一個洞,甚至還露出了一根腳趾。

這……不想是神人,倒想是個瘋癲子。

察覺到趙靈均在看他,臨滄也低頭看了一眼,隨即笑道:「事出有因,不太方便解釋。你只要知道,我平素十分整潔,仙風道骨便是。」

臨滄離開,趙靈均又坐回到榻邊,把手伸進被子底下,摸索著勾住了顧俞的手指。

他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臉輕輕地貼在上面。

「我一開始說的朋友什麼的都是假的,之前不知為何,這幾日你病了,我才恍然發覺自己到底對你是怎樣的心思。」

「若是你醒著,定然要說我不正經了。的確,你我不過見了幾面,交情連朋友都算不上,我卻泥足深陷。」

趙靈均把腦袋貼在顧俞的掌心,她的手掌冰涼,對比之下,趙靈均的臉幾乎熱的要燒著。

他輕笑,狹長的眼睛眯起來,「你可莫要笑我,怎麼說我也是個王爺。若是你醒來,我定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

一夜的風不斷呼嘯,到了早上才堪堪靜了下來,顧俞覺得自己睡得太久了,舊到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她試著睜開眼睛,抬頭是熟悉的床帳,屋子裡還有一種淡淡的藥草香氣。顧俞抬了抬左手,她恍惚中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如此看來,怕是昏睡時夢了一場罷了。

「吱——」

房門被打開,顧俞瞥見了紅色的裙擺,還未開口喚一聲薩拉,那抹紅色就奪門而出了。

顧俞轉過頭,看來,她又躲過了一次。從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她在地府的邊緣遊走了這些年歲,指不定哪天就真的煙消雲散。

不,她還不想死。

死了,到了地府,父皇母后該如何怪她呢。

她不敢死,曷國的冤魂會將她生吞活剝,會在她耳邊不斷地指責。他么們會叫她叛徒,會扯碎她的太子衣冠……

幸好,她還活著。

薩拉很快就回來了,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姜恆和臨滄。

「主子,你感覺如何?」

「小魚兒,感覺如何?」

二人的聲音同時響在耳邊,顧俞虛弱的道:「無礙。」

姜恆明顯鬆了一口氣,顧俞側過臉,仔細辨別著姜恆身邊的臨滄。隨後,她掙扎著起身,一把抱住了臨滄的脖頸。

「師父,師父……」

顧俞能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她看到師父,一時間委屈,無助,孤獨,恐慌,一下子從心底爬了出來。

臨滄輕輕的拍她的背,「許久不見,小魚兒居然這樣挂念師父的嗎。好了,這麼大了還同黃毛丫頭一般,給我繼續躺著。」

她在臨滄的袖子上抹了把眼淚,隨即躺回到榻上。

同師父大概兩年未見了,師父還同兩年前一樣,細長的眸子,薄薄的唇,脖子和耳垂之間的地方,一粒硃砂痣格外鮮紅,襯得他原本寡淡的臉也帶了一些生機。

再看身上,顧俞木然道:「師父你可是被打劫了?」

劫財還是劫色?

這是顧俞第一個想到的問題,但她並未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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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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