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東隅(十六)

第四十章 東隅(十六)

「阿俞,我想留在曷國。」

顧俞莞爾一笑,「怎麼,二皇子樂不思蜀了?」

趙子頤低下了頭,兩頰和耳朵尖隱隱有發紅的跡象。顧俞坐在藤條編製的鞦韆上,隨意的晃來晃去,月白的常服下擺露出一雙活潑的腳,晃得他神思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顧俞此時卻想了很多,聽說趙子頤的母后死的早,他又不受陛下待見,一定在宮裡度日如年。

「你若是想在這裡呆著也無妨,只是再過一陣子我就不一定能陪你了,到時候,我可不能保證阿成他們不再來找你麻煩嘍。」

趙子頤猛的抬頭,「為何?」

顧俞大笑,「你以為身為曷國的太子可以什麼都不做整日玩樂嗎?父皇說要讓我幫著處理一些政務,父皇雖然面上總是溫和的,實際上對我可嚴厲了,我哪敢懈怠。」

除此之外,顧俞心有別的思量。趙子頤黏著她可以理解,畢竟從小除了宗吾將軍就沒人願意同他玩耍了。

可是他有些太過了,簡直像一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恨不得連自己沐浴更衣也要在外面等著。

兩個大男人這樣像什麼樣子,雖然顧俞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可別人不知道啊。昨日甚至母后都把她叫過去,話里話外暗示了一番。

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

她可太無辜了,一開始要她多與兩位皇子親近,如今又這樣說。不過,顧俞自己也覺得趙子頤同她親近過了頭。

趙子頤臉上更加紅了,隨後不知為什麼很乾癟的道了聲,「哦。」然後竟然甩袖離開了。

顧俞莫名其妙,怎麼還生氣了?

那日起趙子頤連著好幾天沒再來找過顧俞,有時候無意間碰見了,他總會似有若無的躲閃。

這讓顧俞有點賭氣,「明明前幾天還跟的緊緊的,這會兒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百無聊賴,哪裡也懶得去了,整日窩在東宮裡完成父皇給她指派的任務。無非是寫上奏的摺子,先給她看過,她將自己的想法謄寫在一張紙上,隨後一同由秉筆太監呈給父皇。

顧俞素來很有想法,這樣的事務剛開始有些困難,很快就得心應手了。

等她有一點進步,父皇就會給她派其他的任務,並且經常找她討論政事。愈發忙起來之後,她漸漸沒工夫去想趙子頤的事了。

直到那天晚上,適逢她正在審批奏章,侍女來稟報說趙子頤來求見。

顧俞放下筆道:「讓他進來吧。」

彼時已經入了深秋,在外面呆的久了就會沾染上一身寒氣。

趙子頤進來的時候,顧俞差點沒有認出來他。他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幾乎只能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參見太子殿下。」

他的聲音夾雜著疏離和些許顧俞聽不懂的情愫,有些隱忍。他從來都不叫她太子的,他都是叫阿俞。

「你怎麼了?今天好似有些反常。來,坐這裡吧。」

趙子頤沒吭聲,聽話地坐在顧俞的對面,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手底下的奏摺。

顧俞下意識將奏摺收了放在一旁,給他倒了一杯茶水,上好的碧螺春。

其實顧俞不喜歡喝茶,覺得比起茶來酒要好喝上許多。但是父皇說喝茶能夠清心凝神,她就照做了。

至於為什麼東宮常沏碧螺春,顧俞想,大概是因為名字好聽吧。

趙子頤的視線轉移到茶上,卻並沒有喝,他忽的抬起頭,「太子殿下,這世間最重要的是什麼?」

顧俞被他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問的一愣,而後道:「興許是情吧,父母的恩情,手足之情,夫妻之情。若一個人沒了情,便同形式走獸無意。」

趙子頤道:「那若是世道不容情呢?」

「這……」顧俞其實沒明白他說的是何意,為何這世間會容不得情。

看她茫然,趙子頤又道:「若是你喜歡一隻蝴蝶,想把她養在身邊,可是周圍的人都告訴你你不能養,太子當如何?」

「若是尋常貓狗倒是沒什麼,蝴蝶,我怕是養不好。若是害它死掉了,當真不如一開始就打消這個念頭。」

顧俞想了想蝴蝶五彩斑斕的翅膀,還是覺得這樣的美好不應該被關在身邊。

趙子頤沉默了許久,起了身,一瞬不瞬的看著顧俞的眼睛,「我卻不這樣想,有人不許,只因為他的權利能壓過我。我趙子頤想得的,必定拼盡全力也要得到。」

說完這番話,趙子頤向顧俞一揖,離開了。

那日就是顧俞同趙子頤見過的最後一面了,因為第二日,被留在曷國美其名曰修習的趙子頤就同大將軍趙宗吾一同回了奉國。

趙子頤走了之後,顧俞的日子就恢復了平常,沒事的時候餵魚,撫琴。若是師父回來了,就要去臨苑住上一陣。

她的琴是師父教的,自打發現顧俞有這方面的才能之後便時常讓顧俞撫琴。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春日,夏風,秋葉,冬雪。

饒是顧俞不想知道,奉國的變化卻總能傳到她的耳朵里。

奉國太子四皇子暴斃身亡,太子之位空缺。

二皇子趙子頤在一次早朝上自薦去了西南治水,效果顯著,立了大功。

趙子頤被冊封為太子。

奉帝因病退位,太子繼位。

……

顧俞也忍不住感慨,當時那樣怯懦軟弱的皇子,竟然有一天成為了一國之君。那要付出何等的努力。

「我趙子頤想得的,必定拼盡全力也要得到。」

那日他這麼對顧俞說,想必他口中的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是這一國之君的位置。

再後來的時候,父皇開始日夜憂心,時常嘆氣,有消息道平陽侯心有反意,勾結了一些親王意圖謀反。

她也連帶著幾天沒睡一個安穩覺。

再再後來,就是平陽侯同大奉國的軍隊裡應外合,屠了皇宮內所有的人,逼死的父皇,刺殺她的母后。

那時候抱著愈發冰冷的屍體,她在想什麼呢。哦,她後悔了,若是在趙子頤入宮的時候便由著阿成他們欺負他。

那麼如今,父皇和母后就不會死。他有了權利,成了一國之君,在顧俞眼裡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她親眼看著母后的屍體被抬走,趙宗吾站在她的面前滿目儘是同情……

「阿俞……阿俞?」

從夢裡驚醒,顧俞抬頭,對上趙靈均的眸子,眼眶有些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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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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