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若野

如果我脫下衣衫，身體閃爍著銀色的光輝。

鮮血像河流一樣，在乾涸的身體上往下流淌。

眼角滾落的是，晶瑩剔透的寶石，也是對於人間色相最後的眷戀。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合室，但我想象太陽就在我的眼前，它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輝，浸透我的身體。我自打出生，就無緣見到太陽，當然也看不見花鳥魚蟲，我是個盲人。他們說我有著銀白色的瞳孔，雖看不見事物，卻在光芒下閃爍著妖異。

從父母的描述中，我知道這世界的萬物，而在這諸多事物之中，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太陽，父親描述它有偉大而光明的身軀，站在屋尺山脈的下方，它是沿著山脊緩慢前行的巨大光輪。

而我對它最直觀的感受則來源於，它把我的面孔曬的發燙，在正午時分，我使勁仰著脖子，前方似乎有著銀色的淡淡的光明。

這是我此生中，唯一的，如獲至寶的光明。

而此時的我，正被關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合室之中，厚重的牆壁，遮擋著它，沒有一絲暖意。

我叫春若野，這是我被關在這間密室的第631天。

我的家族是個世世代代傳承，靠驅策鬼神為營生的家族。族裡的長輩與父母時常去世界上的各個地方幫人解決一些麻煩事。

而我從一出生，便雙目失明，但卻能常常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父母告訴我，我雖雙目失明，卻天生了一對法眼，瞧見的卻都不是這人間的事物。

只是這法眼，時靈時不靈，並不是每回都能瞧見那些神神鬼鬼。所以父母便將我關在這密室中長達兩年，以冀望我可以修得佛法中的三摩地，也就是得定的意思。

他們在合室四周的牆壁上，用硃砂畫上了九顆太陽，只要我有朝一日，能看到那些太陽，並在這畫中太陽的照耀下，通體流汗，渾身發燙，便算是通過了整個家族對於我的測試。

但這600多天以來，我日夜生活在這裡，卻什麼都不曾看到。

一個多月以前，父母飛往g市，只留下喬婆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可就在前幾天，卻突然傳來了父母不幸遇難的消息，說是高濃度二氧化碳中毒，死在了g市的某個火葬場內。

我努力想象著父母那慈愛的臉龐，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一切關於父母的一切，都似乎在我記憶中變得模糊起來。

我知道父母死絕非如此簡單的原因，於是我決定，前往g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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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小姐，吃午飯了。」

門外傳來喬婆婆那慢吞吞的聲音。

「婆婆，我爸媽的事情…」

「小姐，您別擔心，老爺和夫人的事情，自有族中的長輩出面處理，您就安安心心的在此修法便是。」

「修法？還修的什麼法？我爸媽都出事了，哪還有親女兒可以穩坐泰山，不問緣由的？」

「別想了，您若修不成這元陽定，怕是去了g市也白搭，反而還會給你二伯三伯添麻煩。放心吧，二爺三爺能處理的了這件事情的。您呀，先乖乖的把飯給吃了，好不好？」

「……」

喬婆婆見我不再說話，便將門口的飯擋子，推開了一條縫兒，將午飯給推了進來。

我得想個法子出去才行。

「怎麼辦呢？這合室通體都是用青石山岩雕鑄而成，出入的門禁更是有千斤之中，開門的機械鉸鏈在外頭，若被關在裡面是絕對出不去的。唯一留下能與外面通氣的，只剩下那比狗洞還小的飯擋子。」

「瑜伽？」腦中靈光一閃，我便想起這縮骨脫身的古老體術來。

瑜伽是，修心瑜伽有所成就的人，所以稱為瑜伽師。就如中國人講的，修行之人叫修道，而印度則稱修行為瑜伽。以身瑜伽，心瑜伽，音瑜伽，此三種而分類。

如今印度只剩下身瑜伽，也就是身體方面的修鍊，其菁華部分已變為了，密宗的金剛亥母拳。

身瑜伽的修行技巧在祖國大陸上極為流行火熱，但真正入門懂行之人卻極為稀少，身瑜伽之修鍊，必須要以心瑜伽為主，以音瑜伽為輔。這就好比武功招式，要以內功心法為根基是一樣的道理。

有一回聽母親給我說，印度有的高僧甚至能把自己的身體縮小，從而裝入一個狹小的罈子中。

我若能到達這樣的地步，想來便可以從那送飯的口子處鑽出去了。

「但唯一難辦的是，我的身瑜伽練的並不是很好，甚至連我母親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想要鑽過那麼狹小的洞口，只怕是難如登天。」

其實論起瑜伽縮骨的這個方面，女生還是比男生有優勢的，不僅在體型上更為嬌小，全身的筋骨一般也較男性更為柔韌，所以一般女性的瑜伽修習者，更容易完成一些複雜的技巧動作。

而男性瑜伽修行者，則在身瑜伽某些特別需要力量的動作上見長。

「這麼想來，是不是只要我不吃飯，餓幾天，讓自己更瘦一點，就可以逃出去了?」

說干就干，面前的午飯，我尚且能感覺到微微升騰起來的熱氣，盲人的鼻子與耳朵總是最靈的，我輕易就能分辨出來，這是我最喜歡吃的野菜菌菇肉丸子，與這山裡特有的清水小魚。

較家族中許多人而言，我算是一個異類，不僅天生目盲，甚至連飯食都不太與旁人一樣。

在我的印象中父母很少吃飯，時常服食一些自己用中藥材蜜煉成的辟穀丹來代替一日三餐的正常飲食。哪怕是逢年過節，他們也僅僅吃上少許素菜。

唯有我，從小到大百無禁忌，喬婆婆，變著花樣的給我做好吃的。雞鴨魚肉樣樣齊全，父母心疼我是在長身體的時候，每每摸著我的頭，總是說:「瞧我們小野，每天吃的那麼多，可又長高了呢，再長高些就變大姑娘啦。等你以後長大呀，媽媽也帶你出去玩，讓你爸爸背著你爬山。帶你去划船，也帶你去市裡面吃好吃的冰激凌和蛋糕，好不好呀？」

一片黑暗的寂靜之中，我不經想起母親的呢喃細語，模糊的親情，像是一片濃霧濕潤了我的雙眼。

原來瞎子，也會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