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

早飯是十點多吃的，午飯自然是不存在的，所以中午大家坐在陰涼的地方，不是看書，就是做着手工活。當然看的書也是教科書和語錄什麼的。

「竹子，你也別看那書了，反正用不到，看那玩意浪費時間。」劉蘭一邊納鞋底，一邊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別看是個女兒，可是在這個家裏地位可是不低。不但超過了兩個弟弟，還超過了她這個媽媽。原因，一個是因為這個孩子來的不容易，從小就身體不好。再一個就是聰明，不但讀書好，還懂事能幫着她爸出主意。當然了，最主要的是，這丫頭脾氣不好。那不高興了可是真的會撂挑子的。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她還是被大家給慣的。而簡竹自己也知道這點，所以很是持寵而嬌。「怎麼沒用？不讀書誰給你念信？不讀書怎麼給你記工分？不讀書怎麼教你背語錄？所以今後可別說讀書沒用。」

「你就欺負我不識字吧，讀書那麼好，那些個老師什麼的怎麼被斗的那麼慘？」後半句，劉蘭幾乎是含在嘴裏說的，可是坐在周圍的幾口人都聽見了。

簡南青正在抽煙的動作頓了一下，咳嗽了起來，顯然是嗆到了。劉蘭趕緊過去給他捶背，順氣。可是卻被他沒好氣的推開了，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她趕緊懦弱的垂下了頭，錯著步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簡丹和簡凡看了看姐姐，再看了看膽小後悔的媽媽，有些擔心。

倒是簡竹沒把這話當回事，微笑着和父親說：「爸，我媽這反應倒是挺快的嗎？看來這學習不白學嗎？」

知道女兒是心疼媽媽，簡南青也沒有再瞪自己媳婦，倒是無奈的看了女兒一眼。「你也就是在家裏說說，在外面可要管住你那張嘴，別什麼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

簡竹呵呵笑了笑，點頭道：「我知道的。對了爸，我上次讓你問大隊長的事怎麼樣了？」

聽到女兒的話，劉蘭也抬起頭緊張的盯着自己男人。就是那兄弟倆也緊張的看着爸爸，想要從他嘴裏聽到好消息。

被大家的視線所注視，簡南青倒是沒有讓大家久等。吐出了一口煙，無奈的說：「大隊長沒說什麼，只是說有機會一定會想着竹子的。這種好事，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趟上的？所以我看你們還是不要抱有希望的好。」

說完還擔心的看了看女兒，很怕她會接受不了。他可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思想，因為在他的父母那裏就沒有這樣的想法，不然大兒子的他也不會這麼不受重視。而女兒呢，雖然看着弱小，可是很多方面確像他，也是他希望的寄託。雖然兩個兒子也很好，可是總比女兒少了些野心和膽量。

就好比這次，女兒讓自己去大隊長那裏問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女兒確給他分析過，這事即使不成，也會讓大隊長心裏有了印象，在以後有機會的情況下會想到自己女兒。而且女兒也確實有那個實力，看每次隊里結算的時候，她在旁邊只是看着就能算出結果，而且並不比會計用算盤算的慢，結果還是準確的。就沖這個，隊長也要對她刮目相看。

要不是自己家沒有人，推薦女兒去大學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次大隊會計被調到鄉里，女兒就想着謀划村裏的會計職務，倒是讓他看到了希望。如果事情真的成了，她自己不但不用去地里受累，家裏也能多賺些錢。最主要的，女兒有了工作，以後找婆家也能找的高些不是？所以他才趁著沒事的時候和大隊長說着那麼一句，也算是毛遂自薦了。

只是不知道最後結果會如何，希望能讓女兒如願。

劉蘭和兒子們都失望的耷拉着腦袋，整個人都顯得沒什麼精神。倒是簡竹還是笑眯眯的樣子，完全沒有聽到一樣。還安慰他們說：「不行就不行，沒什麼大不了的。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所以我自己不能放棄。」說着看了兩個弟弟一眼，「你們也要好好學習，今後總會有用到的一天的。」

她有前世的記憶所以知道接下來是某個領導的小舅子當村裏會計，可惜那是個飯桶。不但沒有把工作做好，還犯了錯誤。這才有了她的機會，畢竟臨危受命什麼的還是要有那個能力的。更何況當時那種情況，大家都顧慮重重的，也只有她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接了這個工作，讓大隊書記很是感激她的幫忙呢。

兩個弟弟都是在她的淫威下長大的，所以聽了她的話，都自然的點頭。彷彿這已經是個很習慣的動作，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劉蘭看着女兒沒什麼事，她也就放心了。至於那個準備什麼的，她不懂，也不想懂，反正這個家裏要操心的人有的是，用不着她。

「爸，你昨天去縣城，看着情況怎麼樣？」簡南青因為讀了高小，所以在大隊里也算是個文化人。昨天跟着大隊長一起去了縣裏辦事，當然只是作為跟班和力工，沒什麼具體職位的。而他晚上到家已經很晚了，早晨又一早就去地里，所以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呢。

「唉!」簡南青嘆了口氣，輕聲地說：「我只覺得這心裏很壓抑，感覺不到希望呀！」

劉蘭和兩個兒子都不懂這話的意思，倒是簡竹皺了皺眉頭。「黎明前的黑暗。」

短短的幾個字，確透著一股子堅定，讓簡南青很是意外，抬頭認真的看了看女兒，只覺得此刻的女兒似乎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氣勢。很像他在城裏跟着隊長辦事看到的那些個領導什麼的，可是想想她的年紀，他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簡竹也沒有再說什麼，爸爸雖然是個高小畢業，可是大多數還是靠着他自己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績的。念書的時候總是要請假幫着爺爺奶奶做活，後來有了小叔，更是看孩子時間更長，哪裏還能讀書。也是因為他自己的執念，才有了今天能讀報看書的成績。當然了，深奧一些的東西就不行了。不然也不會只是個小隊長，幫着管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說起爸爸的童年，簡竹曾經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不是爺爺奶奶撿回來的。可是看着父親和叔叔比較相像的臉龐，她就把這個荒誕的想法壓了下去。雖然這個想法是沒有了，可是爺爺奶奶對於自己父親的態度總是讓她懷疑。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讓親生父母這麼對待自己的兒子呢？以前說條件不好，老大吃虧點倒也沒什麼。可是現在，兩個都成家了，怎麼還是這麼差別待遇？

還記得前世自己曾經為爸爸打抱不平，在和奶奶吵架的時候問出過這個問題。可是當時奶奶的眼淚就下來了，那樣的傷心是她沒有見過的。而爺爺也沉默了下來，唉聲嘆氣。雖然那次之後，他們對爸爸和自己一家人的態度好了些，可還是沒法和叔叔比。

自己背着人問過自己的父親這個問題，而父親也是難過的流淚，卻沒有告訴自己。還是在他要過世的時候為自己解開了謎題，原來父親是爺爺奶奶的第四個孩子，在他之前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哥哥們在那個年代跟着革命者走了，再無消息，而大他八歲的姐姐一直照顧他和爺爺奶奶。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很得父母喜歡。而爸爸小時候很調皮，總是惹爺爺奶奶生氣。這些還好說，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他們還沒有討厭他。

而一件事的發生，讓這一切發生了改變。在鬼子掃蕩的時候，為了救被抓走的爸爸，自己的親姑姑出賣了自己，被鬼子給糟蹋了。那個花樣的女孩子，在看着弟弟被放走的時候，防火燒死了自己。這樣來救自己兒女的爺爺奶奶很是傷心，所以對於這件事的禍首爸爸，也就從心裏的討厭。每次想起這個事情，也就會恨他。能讓他讀到高小畢業，還是因為那個時候只有他一個小孩在身邊，沒法可想的情況才允許的。

在爸爸十歲的時候有了小叔，也就有了他們的希望，對於爸爸自然也就沒了好臉色。從此，爸爸算是過上了憋屈的生活。

對於過去，簡竹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什麼對錯。可是對於現在，她總是覺得爺爺奶奶做的有些過分。那個時候的爸爸還是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孩子，他能知道什麼？只是遊戲被鬼子抓了，也不是他想要的。要是這種情況倒置過來，想必他也會為了救姑姑而放棄自己的一切吧？而爺爺奶奶這樣對一個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真的是對嗎？

從回憶中回神，看了一眼一直眉頭沒有鬆開過的父親，明明只是四十多歲，看起來卻有六十歲的樣子，簡竹的心就揪的疼。爸爸這輩子都要背着這個枷鎖，哪怕是到了最後一刻，他的眉頭也沒有鬆開過。

而爺爺奶奶呢？他們的眉頭就鬆開過嗎？他們就沒有為了父親後悔那樣對待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