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一蠱與蠱婆婆

第五章 千一蠱與蠱婆婆

「君姑娘,葯來了。」一個青白短衫長裙的少女端著葯走了進來。她是無爭山莊的下人,昨日被無庸指派來照顧君落的,名喚忍冬。榻上的紅衣女子聞言放下手上的書,笑了笑:「辛苦你了。」

「姑娘太客氣了,快趁熱喝葯吧,一會兒莊主就過來給姑娘把脈。」忍冬把葯和蜂蜜都放到床頭,一樣樣擺好,便擺邊說:「姑娘如果嫌葯苦,這兒還有些蜂蜜。我們大小姐自小身體弱,每次喝葯都要吃蜂蜜,這幾年不吃藥了,山莊的蜂蜜倒是每年都要浪費一些。」

君落端起葯碗,聞着那清苦的葯香倒是沒覺得多倒胃,結果入口便知不對;忍冬一抬頭,就看見那紅衣女子急急忙忙扔下藥碗,端起蜂蜜猛灌:「哎君姑娘,你慢點!」

「咳咳咳......」無庸一走進屋子,就看那人伏在榻上掩著嘴咳嗽,大有把肺咳出來的架勢,再一看地上倒了的兩個碗,心下瞭然。一旁的忍冬見他來了連忙行禮,道:「參見莊主。君姑娘她喝葯喝——」

「喝急了。」無庸淡淡接道,語氣里似乎還有一絲玩味。君落聞言欲開口,卻被口水嗆住,又是一頓猛咳。那人眼裏浮起一絲淡淡笑意,彎腰拾起地上的兩隻碗遞給下人,坐到了榻上:「劍主今日可有頭疼?」

君落直起身子,道:「疼倒談不上,就是發暈,下不了床。」見男人伸手,她也順從地把手遞了過去。那人的手玄冰一般的涼,摁在她手腕上,寒意便往骨子裏鑽。這斷不是吹了風的緣故,應該是與這人的修行有關。君落一邊任他診脈,一邊有些好奇的問:「無庸莊主,你給我喝的是什麼葯?」

「怎麼了?」無庸抬眸。

「功效沒怎麼感覺,難喝倒是世所僅見。」君落語氣真誠。

「呵。」男人輕笑了一聲,唇角微勾,好似三月雪融,竹蘭生輝,看得君落都愣了一下。那笑容一閃而過,彷彿剛剛只是幻覺,無庸鬆開那纖細的手腕,道:「話不能說的太滿,劍主應當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

「......」君落沉默了一下,語氣無比真誠:「這皮外傷不必勞煩莊主如此辛勞,比這重的傷我也受過,不喝葯也並無——」

「不喝葯你會死。」無庸淡淡道,在桌前坐下,開始寫新的藥方:「那妖怪的怨氣侵入你體內,若非你所修鍊的龍泉心法自有排斥污濁之效,我帶你回來的路上你就已經斷氣了。然而這怨氣雖是排了出去,你心脈的舊傷卻被挑了起來,若是不喝我的葯,你活不過明日子時。」

目光從那人身上移開,君落低頭看了看自己肩膀的白色紗布,右手輕輕扣在了心口。她的身體她也清楚,剛剛她嘗試着運功調息,真氣卻是死活聚不起來,稍一用力,心口那裏便像火燒一般,和那年受傷是一樣的癥狀。她知道無庸沒有嚇她,若真是舊傷複發,她真的活不過明天。

把藥方遞給忍冬,白衣男子站起身來,對榻上那人淡淡道:「走吧。」

「?」君落一臉懵:「走哪兒去?」

「你被人下了蠱,我不懂解,去找能解的那個人。」無庸的語氣依舊平淡,可那眼神就好像在說「我剛剛沒告訴你嗎」。

「你剛剛沒有告訴我。」君落堅定地道。

無庸低眉思索片刻,看向那紅衣女子:「你中蠱少說四年,就一點都沒發現?君劍主,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又不會蠱毒之術,我怎麼可能發現?君落心中氣結,剛站到地上準備反駁,忽然一陣頭痛欲裂,一個『我』字還沒說完就昏了過去。忍冬伸手欲扶,卻被一雙*了先。無庸低聲念了句法訣,一道金光打進了君落後心,遏制住了向上攀爬的黑紫紋路。只見女子潔白的脖頸上,黑紫色紋路自左心向上延伸,似蛇又似蜈蚣,紋路粗細不均,極其駭人。

「竟然是千一蠱......」無庸看着昏迷的女子,雙臂一用力,將她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無爭山莊。凝冰塔。

君落裹着無庸的白色外衣跪坐在銅爐邊,恨不得自己蹦到銅爐的火里去;無庸則泰然自若的坐在另一邊,目光落在別處。對面一身黑衣的婆婆看着二人,唇角含着一抹笑,輕輕點了點頭,道:「君姑娘,你是怎麼落下這舊傷的?」

君落神色有些猶豫,半晌方才緩緩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本是路過一處鎮子,在那歇腳,夜半的時候卻碰上有妖魔作祟。這等事情,我自然不會放任不管,便追了出去。彼時我只是個小小人仙,功力不深,和那妖魔也只是堪堪平手;就在我實在不敵的時候,一個黑衣人救了我。」

「那人可是黑袍白髮紫瞳?」蠱婆婆打斷道,神情頗為激動,哪怕是無庸都有些驚訝。

「是,婆婆怎麼知道?」君落又驚又疑,就聽蠱婆婆長嘆一聲,道:「那個人,是我師侄。好姑娘,你繼續說,他救了你,然後呢?」

「蠱婆婆已六十餘年未曾離開蓬萊島,你的蠱毒絕對與她無關,劍主大可放心。」一旁的無庸忽然開口,向君落微微頷首。後者『嗯』了一聲,繼續道:「當時他用的法術,我雖然看不出是哪家仙法,但也感覺得到鬼氣森森。不過他怎麼說都是救了我,我便行禮道謝,想要離開,卻不想那人直接同我動起手來。我本就有傷在身,只三兩下便敗下陣來,然後他......」女子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身子微不可見地抖了抖:「他手裏好像是個錐形法器,直接刺在了我心口,那時我以為死定了,但是當我再醒過來,就是在鎮中,而岱宗劍庄的弟子就在我身邊了。那之後我回到劍庄,調理了整整半年,方才能繼續修鍊,可是這舊疾就這樣落下了。我至今不知道那人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若是給我下蠱,那又意欲何為?」

見女子神情激動,蠱婆婆苦笑着搖搖頭:「他什麼都不想做,他只是在用你試蠱。」

「世人只以為蠱術是用來害人的,實則不是。蠱最初,是用來救命的醫術。我師父是苗疆最好的蠱醫,那年我到陸上,慕名而去,拜在他門下,認識了我師兄。師兄天資聰穎,但學蠱的初心卻與我不同,他偷了師父的蠱毒秘書,為了以後自己研製的蠱毒無人能解,他殺了我們的師父。彼時我已經回到東海,聽說了此事,心中十分憤怒。我回到陸上去,在迷谷找到了我師兄,而他已經是白髮若鬼,身邊跟着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也就是傷你那人。」

「師兄雖會蠱毒,可卻不是修行之人,但當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然會了些邪氣森森的法術。後來我方知,那是鬼道。他並未與我動手,我知道我勸不回他,他也不願傷我。可是他那徒弟,我一眼便記住了。那白髮紫瞳,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我這個師侄,繼承了他師父的衣缽,修鬼道煉蠱毒,想把書上的劇毒蠱都煉出來。他也最愛抓人試蠱,死在他手下的生靈不計其數。久而久之,你們陸上仙門送了他個黑巫的名號。」

「那我身上的到底是什麼蠱?」君落忍不住問。無庸看着陷入回憶的蠱婆婆,輕輕嘆了口氣:「是千一蠱。此蠱在宿主體內成型需一千天,之後每千天一發作,發作如萬蟲噬心,且宿主修為愈高,疼痛愈甚。因少有人挺過第一次,故此稱作千一蠱。若你中蠱是在五年前......」

離蠱發只剩下二百餘日了。無庸沒有說出口,但君落知道。她低頭看着自己左心的位置,忽然伸手扯開自己的衣襟,只見瓷白的肌膚上,幾道猙獰的紫黑紋路宛如厲鬼獰笑,女子冷冷地凝視着那紋路,忽然曲指成爪,狠狠向自己的心口抓去——

「啪。」這一抓是真的用了狠勁兒,無庸看着血在自己的袖子上洇開,眉頭微微皺了皺。倘若他不擋這一下,恐怕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君落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男子迎上她的目光,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君劍主,你先冷靜一下,我和婆婆會儘力找到辦法的。」

君落看着他,淡聲問:「辦法?我把那蠱蟲揪出來,不也是辦法么?」

「大家都是聰明人,倘若真的能解,我今日就不是在這裏了。無庸莊主,蠱婆婆,君落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可君落不能現在死。岱宗劍庄,還沒有下一個接班人。無庸莊主既然肯將我帶來這裏,君落不懷疑你們會有所保留,醫者仁心,濟世救人,你們無爭山莊門口的八個大字,君落知道不是空談。婆婆你今日便給君落一句話,你有幾分把握,我又該做什麼?」那絕色女子鬆開了手,平靜地看着蠱婆婆,等待一個回答。無庸看着她,面對生死,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淡然,一字一句說的那麼平穩寡淡,卻又擲地有聲。他甚至真的以為,剛剛君落那一爪,不是泄憤,而是真的在想辦法,雖然這個辦法太過極端。

屋子裏安靜了,寒冷侵襲著每一個人,只有銅爐中跳動的火焰依舊生動明媚,不受絲毫影響。半晌,蠱婆婆開口,蒼老的聲音,話語也格外緩慢:

「我有七成把握解蠱,只是未來這二百餘日,君姑娘要一直留在無爭山莊配合老身。」

沒有絲毫的猶豫,君落答應的乾脆利落:「好,我今日便修書回劍庄安排一切。解蠱之事,有勞婆婆。」那紅衣女子將外衣還給無庸,對着面前百餘歲的老人,撲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君落的命今日便交給婆婆了,生死有命,我等儘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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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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