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欲說當年好風光（1）

2010年，秋

美國，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

「Excuseme,excuseme,」我一邊喊一邊在校園裏瘋狂奔跑着，新學期開學第一天的第一節課，我已經晚了五分鐘。我在心裏怒吼「於小魚，你毛那麼多怎麼不回周口店去。」要不是她非讓我一大早去市中心給她送刮毛刀，我也不至於被堵死在橫穿學校的那條叫Waterman的路上，那條路真是路如其名，「我特慢」，特慢。

更倒霉的是，當我好不容易在擁擠的街道邊找到一個位置停車時，心裏一急，手一滑，眼一花，刮到了前面一輛紅車的屁股。我趕着去上課，來不及多想，留了張便條夾在那車的雨刷上，就急忙趕往教室。這一邊跑着，一邊終於空出思緒琢磨一下，哎，剛才那車什麼牌子來着？那個標誌又金又黑又紅的？中間好像有匹馬？那個不是，保，保……我不敢往下想了。

呼哧帶喘地趕到教室時，老師還沒有來，只有一名瘦高的黑髮男生在擦黑板。遠處Maggie在激動地沖我招手，她是我上學期剛認識的美國女孩。我挪了過去，長吁一口氣，抿了口在家沖好的速溶咖啡，這時看到前面那個擦黑板的亞裔男生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卡了卡嗓子，「OK,let』sgetstarted!」

看到他那張故作深沉的臉，我就像是剛方便完才發現衛生巾里沒有手紙一樣，驚慌失措，一口咖啡嗆在嗓子眼裏，上不去也下不來，忍也忍不住地狂咳嗽了起來。咳了約有三四秒鐘，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感覺，眼看着自己就要斷氣了。男生停了下來，平靜的面容中帶着些許不悅，好像有點生氣我打擾到了他，語氣淡淡地問我「AreyouOK?」我努力壓下去嗓子眼裏要冒出來的那口氣，輕輕點頭。他沒有多問，舒緩了他那面無表情的臉眨了下眼睛，又朝同學們淺淺一笑，開始自我介紹，告訴大家他是經濟系的在讀博士生，也是我們這門《微觀經濟學》課的助教，主要負責批改作業和課下答疑。由於今天教授有事情臨時缺席，由他暫時來帶一節課。

我蔫頭耷腦地趴在了桌子上，感嘆自己倒霉，偏偏趕上一個認識又討厭自己的助教。我嘆著氣打開電腦，教室里瞬間響起：

「一,二,三,四,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里……」

出門前只是匆忙合上電腦，拔了耳機，卻忘記裏面的音樂沒有關。整個教室哄堂大笑，台上助教的臉黑的像墨，恍惚之間我以為他把頭轉了過去拿後腦勺對着我。

我心裏咒罵着「你們笑個鬼啊笑，就好像你們聽懂了似得……」。我嘆了口氣,朝助教討好似的尬笑了一陣，他終於又開始淡定地講話了。我心不在焉地坐在底下望着他，九月正是這裏最好的時節，沒了夏天的燥熱但又天氣晴好，他穿着一件乾淨清爽的格子襯衫。窗外陽光射進來，照出他幾分和煦，臉上的稜角沒有往日那麼分明，倒有些暖暖的感覺，加之他眼如點漆，看上去聰慧又迷人。

那個助教，叫夏梓楓，是我姐們廖湘湘的朋友。我們總共有過兩次有交流的見面，我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他對我沒什麼好印象。

第一次是在我們三個女生剛到美國的時候，他帶廖湘湘，於小魚和我在超市裏買東西。那時我初來乍到，花的又是父親大人的血汗錢，買什麼都喜歡換算成人民幣。我在一瓶四刀和一瓶六刀的洗髮液前躊躇。「唉，買哪一瓶呢?

四刀這個便宜，可六刀這個，應該對頭髮好點吧？」這時候一隻大手伸到我面前一把將兩瓶都抓了起來扔進我的籃子裏，「你倆都買不就好了，回家試了哪個好下次買哪個。」

「那怎麼行，那得多少錢啊，萬一有一瓶不好用呢！我還是搜搜網上的評價比較一下吧。」我掏出手機準備搜評價。

夏梓楓看了我一眼，「那麼麻煩啊，買什麼都要搜評價要花掉多少時間」，見我還愣著，他便從我的籃子裏又拿出那兩個瓶子扔進自己籃子裏，「我買給你總行了吧？多大點事兒……」說完轉身就走。

「那怎麼行啊學長，我怎麼能讓你掏錢，更何況咱還是第一次見面。」

他轉過身，蹙了蹙眉，「你也知道咱倆是第一次見面啊？」

我愣了一下，沒聽懂。

「聽說過比爾蓋茨和十塊錢的故事么？」他接着問道。

我搖搖頭。

「如果比爾蓋茨走在路上，看見地上有十塊錢，根本不值得他彎腰去撿。知道為什麼嗎？」

「廢話，你要是比爾蓋茨你還在乎那十塊錢啊？」

「因為他在彎腰撿錢的這個時間裏能創造的財富遠遠超過了十塊錢，他要是去撿，就會浪費掙更多錢的時間，因小失大。你知道你們今天在這裏採購已經浪費了我多少寶貴的時間了么？你知道我在這期間能幹多少事么？我一個論文明天要截止了我還沒改完……」他一本正經地在那裏說，我卻以為他講了個笑話，笑了三秒鐘，看見他一臉嚴肅地轉頭走了，我才覺得不對勁，「喔，你是認真的啊……」

「切，我就不信你活了二十多年沒幹出什麼成就，偏偏在這幾分鐘里能創造什麼驚天偉業來」，我在後面小聲念叨。

「好啦琪琪，」廖湘湘捅捅我，「梓楓哥哥最近在趕個截稿日期，時間緊，我們趕緊買完放他回去接着碼字吧，人家大博士不像我們這麼閑。」

「可是大博士怎麼也跟咱們一樣把作業留到最後一天寫啊」，我不服氣，「而且他剛才明明還非常耐心非常溫柔地幫你選了半天床頭燈！」

「哪有，」湘湘的臉嗖的紅了。於小魚在旁邊插話，「你還不明白么，男人只看臉，對美女才有耐心。」

「我，我覺得我也挺好看的啊。」我更不服了。

「好看也分三六九等。你別說人家了，就說你自己，想帶你買菜的學長又不是一兩個，你幹嘛非死纏爛打的跟夏梓楓來買菜啊？還不是看他比別人好看？」

我還在捉摸著於小魚這話有道理，她已經從貨架上抓起兩瓶洗髮液沖前面大喊「學長，我也拿不準要哪個，你也順便幫我全付了吧？！」

至於我和夏梓楓的第二次見面……還是不提了吧……呵呵。

當初選課的時候，網上也沒說助教是誰，讓我一失足成千古恨。這門課是不要想拿A了。

下課後，我在教室里耐心地等所有人走光，緊緊跟在他後面走出了教室，這次我沒得選，只能使勁渾身解數討好他。

「喂，學長，學長？」

他低下頭，歪著腦袋看了看我。

「真巧啊，你居然是我助教，嘿嘿嘿嘿嘿。」

只見他皺了皺眉頭，大眼睛掃掃我，「對不起，我們認識？」

噗……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學長，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哈！」

「喔，對了，你就是上課時放音樂那女生吧，你居然喜歡崔健，我以為你這年紀的小姑娘都不知道他是誰呢。」

「我喜歡聽他的歌提神，嘿嘿嘿。」我討好地笑着。

「你有事么？」他眼睛沒看我，盯着自己的手機，淡淡問到。

「哎呀不是，我們幾個月前才見過的，我是廖湘湘的姐們啊你忘了，我現在開的車還是你帶她去買的呢！」

這一串解釋絲毫沒能勾起他大腦深處的回憶，這哥們以這樣的記性考進布朗一定是色誘了系主任吧。他眯起眼睛，「廖湘湘？她有你這麼一朋友？嘶，真不記得了，說起來我跟她也有日子不見了。」

我剛要繼續解釋，他一臉焦急地拍了拍我肩膀，「這位同學，我還要趕組會，不和你說了，課業有問題的話就發郵件或者給我辦公室打電話吧！」說完扭過頭健步如飛。

「喂，你上次還送我去醫院來着，你忘了啊？」我惱羞成怒，姐雖說不似湘湘那般「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但好歹也還算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吧。「哎，算了，你不記得我也正常，有些人在人群中就是不出眾。」

他臉上拂過一個便秘的表情，「我想給你個台階下你還不順勢出溜，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你？你就是那大雪天一屁股坐地上賴著不起來，非要我送你去醫院，到了醫院又非要我給你去買衛生巾，我買來了你又說我買的型號不對，那倒霉孩子吧？」

……所以說我不太想提我們的第二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