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仇與義
望着沈鎮榮一副似是深惡痛絕的姿態，墨君心中的疑慮卻是更甚，他與雨霖鈴之人接觸的並不多，此前斷崖峰頂一戰時，墨君才算是真正的有些了解雨霖鈴的刺客，那必然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典範；而反觀沈鎮榮的一席話，着實是漏洞百出。先不說那刺客竟會被人活捉，被活捉后居然還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待了個一清二楚，更甚者，還要面對梟首示眾這等奇恥大辱……
以雨霖鈴刺客的作風，怕是早已自行了斷了。
墨君對沈鎮榮的說法嗤之以鼻，暗地裏留了個心眼，表面上卻笑道：「沈兄，在下來時的路上曾聽人說起，那雨霖鈴的刺客乃是一金髮碧眼的西域女子，肌膚如白玉，身材高挑玲瓏，當真？」
沈鎮榮不知墨君為何突然聊到這個，一時未能反應過來，支吾道：「確、確實如此，呃……想不到譚兄還是性情中人，竟然着重關注這些。」
墨君不置可否，搖頭嘆息起來，「沈兄，如此美人，竟處以當街梟首，未免太過殘忍了。」
「譚兄這是什麼話！」沈鎮榮當即忿忿道，「雨霖鈴為禍江湖多年，四海之內無不對其恨之入骨，可謂是人人得而誅之！此前雨霖鈴在江湖之中銷聲匿跡，天下太平；如今重出江湖，先襲雲仙閣再襲朝廷命官，上無王法下無道義，人神共憤！今我沈家將其當眾梟首，整個琅琊城內無不拍手稱快，又何來『殘忍』二字？」
「戲言，戲言！」墨君趕忙打起了哈哈，「沈兄莫要激動，太過認真了。」
沈鎮榮冷哼了一聲，顯然仍舊心有不滿，不免對墨君輕視了幾分，暗道荀門弟子不過如此罷了，連是非都拎不清楚。
「本來今日要請荀兄前來一同見證的，但怎奈荀兄實在太過勞頓……」沈鎮榮緩了緩，接着重新換上一副笑臉，語氣也頓時親近了不少，「不瞞譚兄，我正煩惱著呢，譚兄便送上門來了，因此還請譚兄與我同去，屆時回到荀門，也望譚兄在荀兄面前如實相告，也替在下向荀兄賠個不是了。」
「好說，好說。」墨君客氣地應付道，隨即話鋒一轉，一臉憐香惜玉之神態，「不過……在下實在是不忍見到美人受罪，所以沈兄還是另請高明吧。」
沈鎮榮眉頭又是一皺，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墨君，似是在再三確認這話是否出自本心，三息過後，沈鎮榮臉上那複雜的神色驟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大笑。
他拍着墨君的肩膀，笑意不減，卻又要裝作語重心長的樣子勸說道：「譚兄，此番處刑，不止是荀門之事，也是整個四海盟的事，更是我沈家作為琅琊之地的父母官為自己的失職向四海盟展現的歉意與誠意……譚兄或許有所不知，如今荀門內除了荀兄已無人可以站出來了，還望譚兄以大局為重，切莫再顧及個人情緒了。」
「這……」墨君頓顯手足無措。
沈鎮榮嘆氣道：「若是譚兄執意如此，那我也不會強求。」
「既然沈兄都這麼說了，我再不依也說不過去了。」墨君假作一番糾結后，方才十分勉強地同意下來，「不曾想沈兄竟是如此識大體，在下真是愧疚難當啊！」
一個馬屁拍上，沈鎮榮也顯得飄了起來，表面上雖是連忙擺手道著不敢當，但一副得意之色卻是遮掩不住，再對待墨君時的態度也輕蔑了許多，「既然如此，譚兄，隨我來！」
沈鎮榮一拂衣袖，走在了前頭。
墨君跟隨在後，斂目沉思，他這般示弱的表現自然是有其理由的。他一路趕回琅琊，對琅琊城內發生的事情並不知情，一切信息都不過道聽途說，不可盡信；而在此之前，孔溫向墨君講述過一個名為「復仇」的故事，但在那個故事之中，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敵人，一切不過圍繞「復仇」二字。
只是這個故事未免太過簡單了。
墨君是有敵人的，至少他碰到了敵人，天心宗、雨霖鈴……孔溫是為復仇，算不得是他的敵人，那天心宗、雨霖鈴，那不動明王，又是為何？
這是一個未解的答案。
在這個世上，情義二字罕見，但卻是真正存在的，在孔溫的講述之中，或許那天心宗宗主柳萬里於他當屬真正的情義，但其後的不動明王費盡周折助他復仇，當真只是為了情義？
妄談！
孔溫與不動明王在此前並不相識，根本無謂「情義」二字，所求者定然是為利。但墨君暫未想明白這利在何處……天心宗費盡心思捲入皇城之中的爭鬥，殺天機，立新帝，好不容易才佔據了一席之地，又為何轉頭便要來找與之毫不相干的四海盟的麻煩？
因此墨君判斷道，天梁星的復仇已經落幕了，但此事還遠未結束，此番回琅琊，除了探望故人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要從荀玉展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而就在墨君正苦惱如何打開局面之時，卻想不到竟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沈家。
這是一個相對墨君而言較為陌生的字眼，在此之前他只是知道琅琊郡的郡守姓沈，僅此而已，不曾想這沈家居然也牽扯其中，而且一上來便出手大方，雨霖鈴的刺客，可不是哪裏都能尋得到的。
更何況，這沈家竟早已盯上了荀門，連這大秋會參賽的弟子都能記得這般清楚，再一聽聞自己乃是荀門弟子，便是百般籠絡，足以見得其心可誅。既然如此，沖着這「情義」二字，墨君也要幫荀門探探這沈家的底細，看看這姓沈的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墨君暗暗攥緊了拳頭，仰天，閉目，深吸一口氣，隨即又是一聲長舒，匣中踏雪亦在此刻蠢蠢欲動，他的腦海之中忽如走馬燈般回憶起了這半年來經歷的那些事，憶起了那些相見卻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復仇……呵呵。
墨君笑了一聲。
這兩個字，他也從未有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