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克亞的日記（4月27日·上）

新紀139年4月27日

昨天我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每次戰鬥過後，我的睡眠質量都比平時好很多，就是起床時間控制不住。不過沒關係，清潔隊那邊上校已經打點好了，即使遲到一會兒，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新的一天還是從打掃衛生開始，這次我先從宿舍開工，完事以後再去指揮所，路過訓練場的時候，又看到了那些新兵。

「無名」剛成立那會兒，上校總是跟我們說，一場實戰比一百次訓練更有效果，這話真對。倖存的新兵沒有了前幾天那股囂張勁，外表頹廢，精神更頹廢。我發現那個高個子和鷹鉤鼻子還活著，我們幾次目光相對，但他們像沒看到我一樣，心不在焉。應該是在琢磨自己還能活多久吧，我懂的。

看了一會兒，我繼續往前走，一進指揮所的院子就看到托卡爾。他腳邊放著兩桶水，手裡拿著抹布，認真擦洗上校的轎車。

「早啊，托卡爾。」

「早，」托卡爾直了直腰，還晃了兩圈，「從操場那邊過來的？」

「嗯。」

「那幫廢物還在訓練啊？」

「既然活著，那就得繼續唄。」

托卡爾輕蔑地笑出了聲：「多練練也好，最起碼下次被子彈追的時候，知道該往哪逃命。」

原本我不贊成調侃戰友，托卡爾這句話還是讓我笑了一下，然後我就看到幾輛軍車呼嘯著闖進院子。一停穩，車門全部打開，幾個銀翼軍士兵全副武裝，帶著稀里嘩啦的聲音下了車。我一眼看到之前那個阿德魯少校也在——又是情報部。

他帶著手下，無視我們兩個，徑直走進指揮所。托卡爾疑惑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這傢伙來幹什麼？」

我說：「可能是針對『狩獵美杜莎』行動，有什麼急事和上校討論吧。」

「我看不像。」

托卡爾把抹布丟進水桶，邁步走向大樓。我趕緊拽住他。

「你去幹什麼？沒有上校的同意，我們不能隨便旁聽，你忘了嗎？」

「那個阿德魯上次來的時候，嘴裡就沒好話。這次來，肯定也沒安好心。」

他掙開我的手，我想攔住他，但回想起前天，部隊出發前傑德那個欲言又止的語氣。似乎情報部的出現，背後有著其他隱情，說不定跟上校還有關係。於是我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確實，情報部究竟有什麼打算，我也很想知道。

*****

指揮所共三層，上校的辦公室在三樓東側，門前站滿了阿德魯帶來的士兵，他們會阻攔任何試圖靠近的人，但攔不住我們偷聽。

我和托卡爾沒有進入樓里，而是順著東面牆壁上的一架梯子爬到樓頂，在樓頂找到辦公室窗戶的位置，再沿外牆慢慢爬下來。這面牆有好幾處可以用來攀爬的地方，我們不費力就爬到辦公室窗戶旁邊，腳踩著窗外沿，控制身體不被屋裡的人發現。

過去托卡爾曾用這個方法偷聽上校和別人談話，我雖然阻止過他，但方法還是學會了。

「維西林上校，您可能還沒搞清楚，我今天要問的，是這三個來路不明的人，到底是不是您的手下。」

阿德魯的聲音，態度比上一次更加傲慢，連「下官」都省了。

「單憑這種不明所以的照片，如何能證明他們三個是銀翼的士兵呢？」

上校的反問讓我渾身一激靈，手也差點鬆開。這次真是碰上麻煩了。

「無名」是直屬於上校的戰鬥小組，不屬於銀翼軍的戰鬥編製。換句話說，我們就是上校的私兵，這在軍隊紀律中是嚴令禁止的。要是允許每個軍官擁有獨立的戰鬥人員，就等於是在軍隊里劃出了勢力範圍，會嚴重影響部隊的統一性，降低戰鬥效率，甚至造成內部分裂。

過去，我們的存在招來過很多非議，一般來自上級和友軍部隊，有時是地方媒體，但都沒有引起大風大浪，想不到這回阿德魯居然能拿出照片。他怎麼拍下的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他是有備而來，計劃好要查明我們的底細。目的，大概是想扳倒上校吧。

辦公室里，兩人的交鋒還在繼續。除了照片，阿德魯還把我們以前的幾次行動也給挖了出來，而且說得相當詳細。他的話咄咄逼人，但上校始終沒有承認的意思。

阿德魯倒是很沉得住氣：「維西林上校，您如此否認這些事實，我不禁想問，您和這三個人有什麼關係嗎？」

「這幾張照片非常模糊，能辨認出三個人影已經很勉強。就算我承認，可你能把它當證據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但正如我方才所說，在過去幾年裡，時常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戰士，參加貴部的作戰行動，而且個個身手不凡，完成了很多常規部隊難以完成的任務。有如此實力和戰績，卻從未出現在銀翼軍的其他部隊面前。這些人究竟是正義的使者，還是貴部的使者？從我掌握的這幾年有關他們的目擊記錄看，這些人可一直在跟著您啊，上校。」

上校笑道：「我的追隨者眾多，崇拜者也不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些呢？」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準備了這個。」

屋裡靜了一會兒，阿德魯聲音再次響起。

「這是司令部下發的監察權擴大命令書。從現在起，情報部作為『狩獵美杜莎』行動的指揮單位，為了保證任務順利進行，將有權對行動的執行單位——特別行動團，進行必要的檢查和監督，您來看看吧。」

又是一陣安靜，上校應該正在看那份命令，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樣覺得奇怪。

所謂監察權擴大，一般是指在聯合行動中，負責指揮的單位對行動執行單位進行監視的行為。通常，通常，執行單位只負責接受命令，在不違背命令要求的情況下，選擇合適的方式完成任務。如果部隊內出現什麼問題，由部隊自行解決。其他維和部隊也採取類似的模式，為的是給部隊最大的發揮空間。

但如果部隊內的問題擴大到「影響任務進行的程度」時，就會涉及到監察權擴大，指揮單位可以時刻監督執行單位，直到問題解決。這期間，指揮單位可以做出任何它認為必要的措施。

監察權擴大命令只能由司令部下發，而且從司令部接到申請，派人核實確認，到下發命令，少說也得一周的時間。阿德魯上次來這是5天前，這更說明他純粹是沖著「無名」來的。

過了一會兒，看完命令的上校說道：「命令我們接受，接下來你們按流程辦就是。」

「很好，」阿德魯說，「那麼等我有了更多證據之後，再來和您討論，告辭！」

「請便，恕不遠送。」

一陣腳步聲和開門的聲音，阿德魯離開了辦公室。上校舒了口氣，踱步來到窗前，推開窗戶。

「進來吧，不累么？」

托卡爾一躍跳進屋裡，雙腳重重落地，發動「咚」的響聲，接著就是迫不及待的提問。

「上校，情報部他們是事先設計的嗎？」

上校沒有回答托卡爾的問題，而是說起了偷聽的事。

「托卡爾，我說過多少次，不要隨便偷聽，這是起碼的規矩。」

我上前一步說道：「上校，阿德魯在一天之內，不可能收集到這麼多信息。他肯定是在一個月前剛進入情報部時，不，甚至可能更早的時候，就開始調查我們了。那個監察權擴大的命令本身也…」

「這我知道。」上校回答。

我和托卡爾都是一愣，不是因為上校知道這些，而是上校明明清楚情報部的動作，卻還這樣被動地接招。

「傑德在情報部有熟人，所以我對情報部的動作也了解一些。不光如此，前天的戰鬥也是一樣。」

「區域F那場戰鬥？」托卡爾更疑惑了。

「報告說，敵人布置在村莊的有兩個小隊，而從通往村莊的路線看，藏在外圍的敵人應該還有一個小隊，遠不止情報部說的100人。傑德打聽過，情報部其實知道敵人準確的規模。你想，連武器都能查明，人數會搞錯嗎？」

「那為什麼……」

「那幾張照片你們沒看到，拍得還不錯。這足夠說明，他們把那場戰鬥作為誘餌，要引咱們出來。不過那天你們應該在部隊進村之前就出來了，那照片到底是誰……」

「那為什麼！」中途被上校打斷的托卡爾終於喊了出來，「明知道有詐，還派部隊去送死？而我們出動又是為了什麼？」

「指揮權被他們捏在手裡，整個行動都不受我們控制，我們知道了又能怎樣？而且如果我不放你們出去，你們會甘心嗎？」

托卡爾低頭不語，他心中的不甘一定在擴大，就和我一樣。情報部的目標是「無名」，戰友們卻要因為那些蠢貨制定的白痴計劃而負傷。如果上校不派我們去搞清「毒蛇」此行的目的，扳回一城，那戰友們豈不是白流了血？

話雖如此，這種無論怎樣都被人攥在手裡的感覺，真是糟透了。上校也是斜靠在椅子上，用力按了按太陽穴。

「情報部如果想查，誰也擋不住，司令部會給他們最高級別的許可。畢竟我們是維和部隊，將士的忠誠度不如國家軍隊，對這類問題總是非常敏感，更何況……」

上校停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軍人必須服從命令。」

「憑什麼？他們都把刀架到咱們脖子上了，難道就繼續放任他們胡作非為？有了那個命令，他們不就能明目張胆地在軍營里亂竄了嗎？你就不能提出異議嗎？」

托卡爾把不滿一股腦地吼出來，上校也有些來氣，拍著桌子。

「違抗軍令，只會讓你們暴露得更快！他們最初就已經計劃好了，這都不明白？」

「就因為這個，你就可以把士兵們往火坑裡推嗎？你自我滿足地和情報部玩得高興，有沒有考慮過弟兄們的感受？你對得起相信你的弟兄們嗎！？」

面對托卡爾的怒吼，上校一言不發，我趕緊抱住他往門外拽。托卡爾嘴裡喊個不停，還罵了起來，我只好一口氣將他拖到樓外。

*****

中午在食堂里，托卡爾一反常態，簡單扒了幾口，就放下餐具走人了。他肯定受了不小的打擊，這小子的正義感燃燒起來，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情報部擺明了用權力壓人，上校卻沒有一點反應，托卡爾怕是對上校失望了。

我不會勸人，更別說去勸正在氣頭上的托卡爾，但也不能看著好朋友這個樣子不管，便站起身，卻馬上被傑德給按了回去。

「剩飯不是好習慣，把飯吃完再走，當然，連托卡爾那份也一起吃。」

「少校，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我又站起來，焦急地說，「上校已經說了，情報部這次就是沖著咱們來的，您也要有點危機意識啊。」

「我當然有啊。別忘了，我一直在打聽情報部的動靜呢。」傑德坐了下來，像平時一樣，慢悠悠地享受著午餐。

「而且用不著你勸他，有個比你更有效果的人就快到了，大概3點前吧。」

比我更有效果的人？我思考了一會兒，腦中很快有了答案。

「是莉莉，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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