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矛盾
站在房間門口，大壯抬起手欲推開門，卻在接觸到門板的那一刻頓住了。
手掌握拳，無力地放下。
大壯站在門前，隔着一張厚厚的木板，低着頭眼裏思緒翻飛。
突如其來湧入腦海里的片段，箭雨漫天，撕殺聲吶喊聲，飛濺至眼前鮮紅滾燙的血液，一幕幕都像針扎一樣。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從哪裏來？
是戰士？亦或是將軍？
他不知道，但他想弄個清楚，所以才旁敲側擊地透露了點信息給孟宏邈等人，不管是嚴鶴還是郎玉宸，都是身居高位之人，總能從中打探點消息。
果不其然，郎玉宸提到了一個和他很是相似的人。
若不是唐水兒阻攔，大壯當時情緒激動，差點就脫口而出想問：「那個人姓甚名甚？」
唐水兒有所顧慮，他能懂。
大壯嘆了口氣，轉身大步離開，走到院子門口恰巧碰到靈魂出竅的谷山。
「谷山，你在這裏做什麼？」
谷山魂靈歸位，抓了抓腦袋面露懇求道：「是這樣大壯哥，我想回趟家裏去，跟我爹娘商量點兒事兒，你看成么？」
大壯此刻正心情煩悶，沒有多加阻攔，放他回去了。
得了大壯允准，谷山沒帶自己的包袱，再三保證自己天黑前就回來。
在回家之前，谷山小心翼翼地問他：「大壯哥，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啊？」
回應他的是一記冷眼以及沉得可怕的臉色。
谷山立馬閉嘴：「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然後風一般地跑了出去。
谷山走後，大壯煩躁地在院子裏來回踱步，腦海里有兩道聲音在不停地爭吵。
白色小人抱着胳膊：「找回記憶有什麼錯？」
黑色小人冷哼：「可你已經在這裏娶妻成家，難道你想要找回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打破現在的寧靜嗎？」
白色小人不服氣：「沒有人說一定要過回以前的日子，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黑色小人一把摁住白色小人，怒吼：「你是大壯！是唐水兒的丈夫！是清平村的村民！這些還不夠嗎！」
大壯眉頭越皺越緊，胸腔起起伏伏喘著粗氣，好似有什麼東西積壓着即將爆發。
「夠了！」
伴隨着一聲低吼，唐水兒房門「吱呀」打開，她遠遠地看着大壯，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大壯感覺喉嚨有些乾涸，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個人這幾天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一下子又回到了唐水兒落水前。
「這是你的。」
唐水兒把一個精緻的荷包遞給大壯，裏頭藏着的正是那枚價值不菲的玉佩。
大壯沒有伸手去接。
她對着大壯的漆黑的雙眸，語氣平靜：「假如，我是說假如，你生於鐘鳴鼎食之家，身份地位顯赫，因意外才落難至此，你會怎麼做？」
大壯喉間滑動，沒有回答，心中說不出的沉重。
唐水兒微微一笑，只是笑得不怎麼好看：「你會回去，那裏說不定還有你真正的家人……」
「你也是我的家人！」大壯眼底浮現痛色，「水兒，你是我娶的妻子，就算我回去也肯定會帶你一起回去。」
「可你怎麼就能斷定在你失去記憶前沒有妻兒呢？」唐水兒凄然苦笑，「說不定你早已娶妻生子，她們正在家中苦苦等你回去，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享受齊人之福？」
大壯驟然睜大眼，啞口無言。
過了許久，暗啞的聲音響起：「但這些都只是猜測不是嗎？水兒，你不能因為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就把我划入另一個的陣營，這樣對我不公平。
就算我的身份如同你所說的那樣，肯定也會有更好的方法去解決。」
大壯疲憊地抹了把臉：「水兒，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唐水兒欲言又止，她哪裏是不相信大壯，只是太了解大壯的性子了，他看起來古板又沉悶，可只有和他相處深的人才會知道，一旦被他劃分到自己圈子裏，這個人有多護短，多執著。
如果他還有另一個家，大壯絕對不會拋棄她們不管，無論如何都會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唐水兒心裏十分清楚，自己對大壯的感情還沒有深到願意為了他而拋棄一切的地步。
捏著荷包里的玉佩，這些天大壯的種種行為表現，再加上玉佩上雕刻的圖案，想必和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她不過是一個鄉野婦人，甚至只是因二兩銀子賤賣給大壯的，身份地位懸殊，門不當戶不對，就算她廚藝再好，大壯的家人又會願意讓她拋頭露面嗎？
唐水兒自嘲一笑，到了嘴邊的解釋，忽然被心頭湧起的陣陣疲憊覆蓋，覺得怪沒意思的。
「算了，明天休息一天不擺攤兒，如果你真的要去找郎玉宸……我不會攔你。」
把玉佩塞到大壯懷裏，唐水兒釋然地朝他笑笑。
「水兒……」大壯感覺自己懷裏的荷包燙地兜不住，下意思地伸手去抓唐水兒的手腕，然而指尖只觸碰到唐水兒的衣袖，掌心內空空如也。
而大壯的心，似乎也空了一塊。
唐水兒逃也似地跑回屋關上房門，背靠在門背後無力地滑落跌坐在地。
外面的人影從門縫間投入一道影子。
大壯的聲音從透過門傳進來：「我……水兒，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影子一閃而過，再無蹤影。
過了好一會兒，唐水兒才發現眼前的景象變得一片模糊，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臉。
啪嗒，淚水滴落在淺青色的衣擺上，滲透后暈開出一朵深色的花。
四月的晚風從未像今天這般冰冷刺骨，席捲起路邊的散沙在半空中揚開，天空灰濛濛的，似有風雨欲來之勢。
唐水兒坐在地上驀地打了個寒噤，這才回過神發現天已經黑了，她撐着手臂站起來，一個踉蹌差點撞門上。
腿曲著太久，有些麻。
跺了跺腳，打開門出去，院子裏烏漆嘛黑，廚房裏也沒有人點燈。
唐水兒垂眸，看來大壯還沒有回來。
或許……
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