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師父的羊皮襖

第9章 師父的羊皮襖

我說話的時候,明明是一臉非常認真的表情,可師父卻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六歲那年的我,心智確實要比同齡人稚嫩一些,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長年生活在那種封閉的環境里,心智確實成長得慢一些。

為什麼現在的孩子要比以前的孩子早熟?說白了就是因為他們接觸到的信息量大,相比於我們那一代人來說,他們的視野更廣,接觸東西也更具多樣性。

出了黃土溝以後,師父有帶著我穿越了幾條溝壑,最後來到一個土窯X子跟前。

他擼起袖子,將兩隻手探進窯口胡亂摸了兩下,很快就從裡頭抽出兩張黃紙來。

那兩張紙比我睡覺的小床還要寬一些、長一些,我師父將它們抽出來以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紅色的粉子,用力沉一口氣,而後猛力甩手,將這些紅粉灑在了黃紙上。

先前他帶著我上冢山的時候,也在山坡上撒過同樣的東西。

我耐不住好奇,問師父:「那些紅末末到底是啥呀?」

「這是丹砂。」

師父極簡短地應了這麼四個字,而後就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兩張黃紙上。

那一刻,縈繞在他身上的氣息全都不見了,在我眼裡,師父彷彿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又好像,不管是地上的沙,天上的雲,還是從土窯旁飛馳而過的風,都變成了師父的一部分。

嘶——

隨著一陣狹長的嘶鳴聲音,兩張碩大的黃紙上起了變化,附近的風力明明不算強,可其中一張黃紙卻獵獵地飄蕩起來,它越飄越急,要不是我師父死死抓著它,弄不好已經飛走了。另一張黃紙則被點燃,火苗正順著黃紙一角慢慢朝著紙張中心蔓延。

可師父明明連火柴都沒拿出來啊,他是怎麼把黃紙點燃的?

我心裡疑惑到了極點,可又不敢開口發問,師父身上好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威壓,壓得我不敢說話。

起初那張獵獵飄動的黃紙只是安靜地飄,沒發出半點聲音,可在火苗蔓延到另一張紙的中心位置時,它也迅速發出了「噠噠噠噠」的脆響。

這本就是紙張在劇烈飄蕩時應該發出的聲。

與此同時,縈繞在我師父身上的那股威勢突然暴漲,就見他先將被點燃的紙甩在地上,而後猛地一壓左手,又將那張肆意抖擻的黃紙按進了火苗里。

呼的一聲,兩張黃紙上都揚起了極耀眼的火光,火勢極猛,焰苗一下子揚到了兩米多高,我離著三米遠,都能感覺到火焰上的灼熱。

這道火光起得突然,熄得也快,只消幾次呼吸的功夫,火光便消失不見,而那兩張黃紙,也徹底焚成了灰燼。

師父蹲下身來,細細看了看地上的灰燼,而後又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摸出一把篾(miè)香,以及那把三十多厘米長的鐵尺。

說來也怪,他剛把鐵尺拿出來,附近就起了風。

風力相當猛,吹得衣服都「呼呼噠噠」亂響,可黃紙焚燒時留下的灰燼卻絲毫不為所動,縱使風聲呼嘯,它們就是安安穩穩地沉在地上。

這時師父又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棗核大小的東西,我離得有點遠,加上那東西體積太小,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風聲突然變得極為尖銳,師父立即踏實弓步,一手攥著鐵尺,一手急抖篾香,剛抖了一下,香頭上竟瞬時燃起火苗,再抖一下,火苗熄滅,淡淡的煙霧順著香頭快速飄起,抖第三下的時候,煙霧便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四周蔓延。

很快,連同師父的身影在內,視線中的大片光景都被這道雲煙籠了起來,我很想走進雲霧裡去看看,可心裡頭又特別忐忑,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這時風聲又尖銳了幾分,連同風勢都猛了很多,雲煙迅速被吹散,視野再次明朗起來,我才看到一個黑漆漆的影子正迅速朝師父壓過去。

一看到這個影子,我心裡頭就沒由來地發慌,其實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鬼怪一說,可就是本能地怕它。

那影子來得快,師父的動作也絲毫不慢,他立刻掄圓了胳膊,揮動鐵尺朝黑影砸了過去,一邊又急抖兩下篾香,讓雲煙四散。

在我的視野中,鐵尺並沒有落在那個影子上,在尺身離它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它就像是遭到了衝擊一樣,呼嘯著退了回去,與此同時,就見師父手腕急震,那把篾香疾馳而出,竟結結實實地扎在了地面上。

篾香立地,香頭上的雲霧霎時間濃了好幾倍,那個黑影子也加快了速度,急急後撤。

「馳!」

師父忽地大喝一聲,甩手將那個棗核樣的東西擲了出去。

那東西飛得極快,單靠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軌跡,只能聽到它劃破空氣時發出銳響。

下一瞬,就聽到「啪」一聲悶響,棗核好像打中了什麼東西,而與此同時,漂浮在空中的黑影也跟著散了。

又是一陣風拂過,沉落在地上的紙灰終於被卷到空中,並隨著風力四處飛散。

師父先收了鐵尺,又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扎在地上的篾香,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舒一口氣,一臉輕鬆地朝我走來。

這會兒他身上的威勢已經散了,我總算敢開口說話:「那個黑影子,到底是個啥呀?」

師父稍作思考,隨後才回應道:「它是你的孽,也是你的劫。」

為什麼師父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呢?

師父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默默地牽起我的手,繼續趕路。

至於我們為了離開黃土坡,到底走了多少路,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每當我累了,師父就會將我抱起來,等我的體力恢復一些,他又會將我放下。

師父說,只要還有一點力氣,自己的路就要自己走。

從黃土坡出來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師父先帶著我到附近的鎮上喝了一碗熱面,又趕了最後一班長途車,前往豐鎬。

那時候的公共汽車可不像現在,車上沒空調,車皮也薄得很,寒風順著車門間的縫隙嗖嗖地往裡灌,師父怕我冷,就敞開羊皮襖子把我裹在懷裡,一裹就是一路。

時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件羊皮襖子上的味道,當初我就是被師父這麼裹著,走過了黃土坡上的漫漫長路,也走過了1992年那個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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