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速之客

第6章 不速之客

每次風沙障一起,溫度就會劇降,打水也因此成了件非常麻煩的事兒。

井裏的水通常是不結冰的,但井口上的轆轤卻終年帶着很重的潮氣,只要溫度降得太低,上面就會結冰,必須先拿一個錘將冰打碎,轆轤才能正常轉動。

由於風沙障起的時候大伯他們都不能來,爺爺每次打水都要忙活好一陣子。

風沙障起的第三天,正趕上屋子裏沒水了,爺爺便到裏屋拿了鐵鎚,再拎一個大桶,到院井那邊打水。

我坐在屋門口的小杌子上,聆聽者爺爺用鐵鎚敲打轆轤的聲音,心裏想着雲嬸子什麼時候才能來。

「這次的風沙持續不了太久,到了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該停了。」

我正聽着外面的聲音出神,背後突然有人開口說話。

這地方只有我和爺爺兩個人住,爺爺這會兒在院子裏,按說屋子中不應該有其他人才對,不過我卻並不覺得怕,只是好奇地回過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見一個年紀和我爺爺差不多的人正坐在方桌後面,那是我和爺爺吃飯的地方,不吃飯的時候,爺爺也喜歡坐在那裏喝茶,平時茶具就擺在桌上,而坐在桌子後面的人,這會兒就端著其中一個茶盞,好像在反覆端詳著。

他鼻樑上架了一副黑漆漆的眼鏡,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緊緊抿著,嘴角附近的皮膚都被抿出了大段大段的褶子。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抬起胳膊來,招招手讓我過去。

怪異的是,我竟沒有半點遲疑,立即起身走了過去。

屋子裏的溫度很低,那人先是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羊皮襖子,接着又問我:「冷不冷?」

我點點頭。

他咧嘴一笑,從口袋裏摸出兩顆冒着熱氣的烤地瓜,這兩顆瓜一看就烤得特別透,瓜皮上還能看到流出來的蜜油,香甜的氣息瞬間湧進我的鼻息,讓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看到我大吞口水的樣子,老漢頓時笑出聲來:「老柴果然沒騙我,小孩兒到了這個年歲,正是嘴饞的時候。」

我倒不在意他的話,我在意的是,這兩個地瓜到底是不是給我的。

「吃吧,吃了就暖和了。」

他將地瓜放在桌子上,我立即伸手去抓,可地瓜太燙,我又不敢直接抓過來吃,只能先把皮撕開一道小口子,讓涼風灌進去,這樣地瓜就能涼得快一點。

還要等一會兒才能正式開吃,我又扭過頭,問身邊的老漢:「你是誰啊?」

他笑呵呵地說着:「我是來你家做客的客人,家裏來了客人,你該怎麼樣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跑到裏屋拿了把掃帚出來,本來想把簸萁也拿出來,可那東西太重,我拿不動。

老漢見我拿着笤帚走向他,臉上寫滿了疑問:「你這是幹什麼呀?」

我很嚴肅地對他說:「以前大伯來了,爺爺就給他這個,讓他掃掃屋裏。」

別看我那時六歲,可因為生活的環境過於封閉,我也不知道「做客」、「客人」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每次家裏來了人,爺爺總是會讓他們幹活。

老漢接過我手裏的掃帚,卻也不起來幹活兒,就是一個勁兒地沖我樂。

我能感覺出來,他確實很高興。

這時爺爺拎着兩桶水回了屋,他一看到坐在桌子後面的人,當場打了個激靈,手裏的水桶都差點掉落在地。

老漢則輕盈地站起身來,朝我爺爺抱了抱手:「蓋先生。」

爺爺將水桶放在地上:「這麼大的風沙障,杜師傅怎麼進來的?」

我朝老漢眨眨眼:「原來你叫杜師傅啊。」

老漢臉上的笑容綻得更開了:「我叫杜康,『師傅』只是個稱謂。」

我大約知道「稱謂」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就像柴先生、杜爺,「先生」和「爺」就是稱謂,這還是二叔告訴我的。

爺爺搓着手來到桌前,笑着問杜師傅:「大冬天的,杜師傅咋跑到冢山來了,老槐樹得到明天四五月份才開花。」

杜師傅也用笑容回應着:「我這次來,可不是為了你們老蓋家的槐花蜜。」

聽他這麼一說,爺爺頓時警惕起來:「那你為啥來啊?」

杜師傅臉上的表情絲毫沒發生變化:「老柴讓我來的。」

那一刻,爺爺的眼神變得很複雜,他身上的氣息也變來變去的,我從來沒見他這樣過。

良久,爺爺才開口道:「等風沙過去以後,你再帶娃娃走嘛,不過我可得跟你說,這娃娃可挑得很,上次蘇爺來,都沒能帶他走。要是沒緣分啊,強帶他走,對他沒啥好處。」

我明顯地感覺到,爺爺好像不願意讓我跟着杜師傅走。

可上次蘇爺來的時候,他明明又很想讓我跟蘇爺走來着。

杜師傅笑着點點頭。

我看看爺爺,又看看杜師傅,爺爺還是一臉複雜的表情,杜師傅臉上一直帶着笑,雖說我看不到杜師傅的眼,但我總覺得他比蘇爺招人喜歡。

這時杜師傅輕輕拍一下我的肩膀:「把地瓜吃了,暖暖身子。等你吃完了瓜,風沙也就該停了。」

風沙停不停我不關心,可這會兒,我已經被烤地瓜上飄出來的香味兒誘得直吞口水,於是半句廢話不多說,抓起地瓜就往嘴裏塞。

爺爺默默地看我吃着地瓜,眉頭時不時皺兩下,杜師傅的臉也朝着我這邊,他臉上的笑容還在。

杜師傅沒騙我,我剛剛吃完瓜,外面的風霎時小了很多,先前因為風大,屋頂上的茅草不停地晃,一天到晚發出「沙沙」的聲音,可是現在,那聲音卻不見了。

爺爺迅速衝到門前,將門拉開一道手掌寬的縫,我踮着腳朝門外看,視線穿過門縫,能看到院子外圍的籬笆牆。

風沙障起的時候,整個冢山一片漆黑,開着門向外看,連門口的菜缸都看不清楚,現在我能看到籬笆牆,就說明風沙障已經息了。

爺爺慢慢地轉過頭來,用疑惑到極點的眼神望着杜師傅,杜師傅則沒看他,只是蹲下身,用一塊手帕幫我擦嘴。

「你咋知道,風沙障要停?」爺爺站在門口問杜師傅。

杜師傅只是笑着應一聲:「瞎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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