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裂乾坤 龍遁九重(2)

第二章 雪裂乾坤 龍遁九重(2)

?微微一沉,寢室內忽又綻出一道冷峻如鐵的聲音:「還不動手!」這喝聲咬牙切齒的,如一根鋼針一般直扎入完顏冠的心底,他一輩子不會忘記這聲冷喝。立時喘息聲,嘶喉聲,刀劍聲和父皇的慘叫聲一起迸發出來,完顏冠哭喊著掙扎著,要站起來衝進去,但雙腿軟軟的,卻沒有半分力道。

「住手——」徒單麻聽了熙宗的嘶叫,驚怒之下只覺剛喝下的酒都隨着冷汗從每個毛孔里飛濺出來,要待奮力衝進內室,但給蒲察怒二人風雨不透的招式絆住了,如何脫身得了?

嘩啦一聲,內室的水晶珠簾給人一頭撞開,渾身是血的熙宗狂奔了出來,卻一頭栽倒在地。幾個殺紅了眼的金國重臣也一窩蜂地跟着衝出。

完顏亮的狐裘已給他裂開,木棉白袍上斑斑點點的全是血跡,但他的刀卻最快最狠,眼見熙宗撲到在地,竟飛步踏上去,雙手擎刀,結結實實地自背後直搠進去。一蓬鮮血嗖的飛竄起來,熱騰騰地濺了完顏亮一臉一身。熙宗掙起頭,發出驚天動地般的一聲哞叫,便再沒有一絲聲息。晉王完顏冠的喉嚨里咕嚕了一聲,只覺滿腔的血一下子都涌了上來,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熙宗這一聲慘嘶驚得眾人心頭都是一顫。完顏亮也給那迎面射來的熱血打得心膽一縮,這可是高踞九五之尊的天子的熱血呀。這個不可一世、君臨天下一十五載的皇帝終於在這個苦寒的雪夜裏給自己一刀戳死了!

狂喜、得意、吃驚、不安,諸般情愫竟一起湧上了完顏亮躊躇滿志的心頭,他高昂起一張凝滿鮮血的可怖臉孔,一霎時竟定在了那裏。

「皇上——」還是徒單麻從心底發出撕心裂腑的一吼,乘着眾人呆愣之際,身子疾縱,攬起了跌倒在地的晉王完顏冠,一腳踢飛了寢殿的窗戶,飛身縱了出去。

便在這時,只聞腳步聲響,寢殿的大門給幾個侍衛撞開,竟是阿里出虎手下的侍衛聽得聲音不對,奓著膽子沖了進來。一瞧見浴血倒地的熙宗皇帝,幾個侍衛駭得面無人色,腿軟的就先跪在了地上。

「慌什麼,」還是大興國拿出往日近侍局直長的威風,厲聲喝道,「龍驤樓武士徒單麻膽大妄為,還不快追過去給我擒了來!」幾個侍衛慌得只顧叩頭,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卻在門外撞見更多聞聲奔來的侍衛內侍,兩撥人亂糟糟地擁在一處,寢殿外立時亂成一片。

駙馬唐括辯眼見着數月前還杖責自己的皇帝血污滿臉地躺着,也有些呆了,只顧盯着那張雖死猶威的猙獰臉孔呵呵地傻笑。那笑聲沉沉地,着實駭人。

最先醒過神來的還是左丞相完顏秉德,他輕咳了一聲道:「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昏君已廢,太祖太宗的子孫尚在,該當立誰為帝呢?」(按:金國的開國皇帝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因女真族建國之前的幾代氏族首領都是兄終弟及的制度繼承,故繼任者不是太祖的兒子,而是太祖的兄弟完顏吳乞買,是為金太宗。由於兄終弟及制度保證了繼任者有豐富的政治經驗,因而有一定的優越性,這也是完顏氏乃至女真族崛起的要因之一。及太宗晚年,應太祖之子宗乾等掌權重臣之請,還位於太祖一脈,立太祖之孫完顏亶為皇儲。)

完顏秉德說這話時雙眼灼灼地閃著光,心下暗道:「不錯呀,這時候群龍無首,我秉德之父是為大金國打下半壁江山的宗室英豪完顏宗翰,這龍椅說來我也有份!」完顏亮霍地甩過頭,眼中射來兩道怒獸般的光芒:「你說什麼?」他的目光似要把完顏秉德撕成碎屑,語氣卻鎮定如常。完顏秉德心中一虛,便不敢答話。

兵部侍郎蕭裕陡然踏上一步,喝道:「行大事之前,早定下了立平章(按:其時完顏亮官為平章政事)為帝,這時豈能反悔?」說着拉過了桌案前的一把檀木雕龍座椅,直推到完顏亮身前,叫道,「請聖上以天下大事為重,順應天命,即刻身登大寶!」

完顏亮盯着那龍椅上那精緻的盤龍雕紋,心內一陣騷癢。他知道這時候還該當勉力推讓一番的,但窺見唐括辯、完顏秉德等人火辣辣的目光,口唇哆嗦了一下,卻又不知說什麼是好。仆散忽土耐不住了,過去將他拉過來,硬生生按坐在椅上,嚷嚷道:「請平章爺早做了皇帝,咱們也早享富貴!」他是侍衛出身,口不擇言,說得卻是大實話。蕭裕眼見秉德幾人目光閃爍,仍無臣服之意,猛然揮劍砍斷了桌案一角,怒道:「臨事反悔者,如同此案!」他一聲色俱厲,完顏亮身後的蒲察怒和無憂子的目光中也騰起了層層怒焰。

左丞相完顏秉德也是個千伶萬俐的主兒,瞥見蕭裕等人目中的殺氣,急忙率先跪下。唐括辯、阿里出虎見他跪倒,心中都萬分後悔讓倒讓此人搶了先,急爭着匍匐到完顏亮的腳下。完顏亮眼見桀驁不馴的丞相和駙馬都跪倒稱臣,緊縮的一顆心才略略舒展開來。這時大興國、蕭裕諸人全都爬在血斑斑的殿內三拜九叩,血氣瀰漫的熙宗寢宮裏立時響起了一片「萬歲」之聲。

完顏亮的雙手緊握著木椅扶手才不致興奮得打顫,但那泛紅的雙眼卻忍不住模糊起來。他就勢嗚咽著把那兩行喜淚灑下來,哭道:「若非主上嗜酒亂性,動搖社稷,我輩焉能做出今日之事」匍匐在地的眾位愛卿急忙稱頌皇帝是為了祖宗江山而大義廢絕,實乃仁義明德之舉。

哭號聲中,完顏亮揮手去拭那眼中的淚水,卻將手上、臉上的血污一把抹上了眼眶,模糊了一片。他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睜大凝滿血絲的雙眸,喝道:「唐括辯!」伸出血手指着地上的熙宗屍首,發佈了第一道綸音諭旨,「仍舊以他的名義擬一道旨意,速召都元帥完顏宗賢入宮,就說是商議立皇后的大事!」

完顏宗賢是完顏亮在朝中的死敵,素來對熙宗忠心不二,跟完顏亮處處針鋒相對,眾人此時聽了完顏亮陰沉森寒的語調,心下均是一寒。

就在這一瞬間,完顏亮已從驟登大寶的狂喜中醒了過來,迅即恢復了往日細密深刻的睿智,又低喝道:「蒲察怒,速速率人緝拿晉王完顏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眼見蒲察怒施了禮后,急匆匆地要走,又冷冷叮了一句,「若是抓不到他,你也不必活着回來見我了!」

※※※※※※

完顏冠給徒單麻夾在肋下,飛一般地掠出了寢宮。「父皇,我要見父皇」他哭喊著、嘶叫着,卻給徒單麻一把捂住了嘴。「小祖宗,別叫了,這天已經塌下來了!」徒單麻顫抖的聲音中也夾帶着一股嗚咽,「咱只求先要平平安安出了這皇宮和京城!」

完顏冠曾跟隨父皇親自指定的飽學宿儒研習經史,以往曾草草翻閱過漢人史書中的弒君篡位之事,這時眼見素來沉穩幹練的師父竟也渾身微顫,才從無盡的悲慟中略略掙回了一些神智:「是呀,天已經塌了下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後的大金國只怕再難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個聲音在心內只是喊:「完顏冠,你可要撐下去!死活不能丟了太祖太宗的臉!」他強掙着咬住自己的唇,但心底劇痛,這哭聲就是止不住,只在喉嚨發出一陣子嗚嗚低吼。

起風了,虎虎狂嘯的北風夾裹着片片雪花打在臉上,完顏冠便覺著頸下的傷口刀割一般生痛。藉著皇宮長廊里串起的盞盞宮燈散著的點點幽光,他隱隱瞧見蒼穹上厚實的彤雲仍舊濃重地凝在頭頂上,這沉沉的夢魘般的黑夜竟似沒有盡頭。

隱約著,不少的喧囂和火光從身後宵衣殿方向傳來。正是混亂萬分的時候,兩個人卻不敢回頭,穿過延光門,一鼓作氣地向前衝去。路上遇見了幾個巡視的侍衛和內侍,全不明白為何晉王這麼驚惶失措的奔逃,只是遠遠地垂首問安。到了皇宮的英武門前,完顏冠和徒單麻故作鎮定,喝出守門的內侍開了宮門,大搖大擺地出了皇宮。

剛行出去半里路,身後就傳來了一串驚急的蹄聲,跟着「晉王殿下留步」的呼喊一聲緊似一聲地在靜夜中傳來。師徒二人的心都是一緊,情知這緊要關頭,誰也不能相信,立時加力狂奔。

好在二人是趁著完顏亮等人心魂未定的一刻及早跑出來的,漆黑的雪夜裏身後的追兵一時還辨不出他們在什麼方位。矮修羅顧不得身上傷痛,展開絕頂輕功,攜著完顏冠,猶似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飛步急掠。

「咱這是去哪裏?」完顏冠的話中帶着哭音,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天上掉到了地獄,這蒼茫大地再也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去哪裏?眼下這大金國,能收留你的,想來就只有那龍驤樓了!」「龍驤樓?」疾奔的完顏冠喘息起來,他忽然想起來師父好像就是龍驤樓的吧,忙嗚咽著問,「它在什麼地方,很遠么?」

「遠,」徒單麻啞著嗓子說,「完顏亮當權時最怕的就是咱這龍驤樓,一年前借口汴梁人心思宋,龍驤樓要虎踞中原衝要之地,就將龍驤樓主芮王完顏亨遠遠地支到了黃河之南的南陽。」說着一把將完顏冠攔腰抱起,負在背上,加力飛奔。

「芮王完顏亨?」完顏冠久居深宮,卻總聽師父提起完顏亨的大名,依稀記得這人就是師父總提起的大金國第一高手。

徒單麻的眉毛上已經堆滿了飛雪,驀地揚起雙眉道:「便是他!芮王完顏亨是咱女真的大英雄完顏宗弼的兒子,勇武機謀不輸其父,這時也只有他這龍驤樓主或能仗義出手!」頓了頓,又道,「還有,殿下那塊龍紋玉佩還在吧?」

完顏冠的心一顫,急探手摸向懷中,但覺胸口上的那塊玉還溫潤潤,便一把攥緊了,顫聲道:「在啊。」徒單麻低笑道:「好!這塊玉可是萬歲當着文武眾臣的面給殿下戴上的,那便是殿下他日重登大寶的明證。嘿嘿,若是我不成了,殿下獨自尋到芮王完顏亨時,他見了玉,自會給殿下做主……」

徒單麻本來心底無限的虛軟,但說起「龍驤樓」和「完顏亨」之後,立覺一顆心沉實了一些,抱住完顏冠的手臂猛力緊了一緊,喝道:「殿下,你可要撐下去,誅奸鏟邪、重整河山的重任可就看你了!」

完顏冠渾身一抖,抬起頭來,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昏黑粘稠的夜氣里隱隱地也透出一股血腥來。他覺得自己的心已被斫成了十七八塊,正汩汩地冒出血來,忍不住嗚嗚地又哭起來:「師父,我不成、我……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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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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