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三出 白茸

圓窗外的香樟樹青翠欲滴，暖融融的陽光拂了下來，彷彿給樹葉繁茂的樹冠披了一層淺金色的薄薄的輕紗，那筆直的樹木整齊地站成一排兒，青蔥的枝葉見點綴著綠白色的嬌嫩的瓊苞，那朵朵的花是玲瓏可人。清風拂過，散進涵秋館室內一片淡淡的、芬芳的香樟味兒，阿蘩嫕輕輕放下一瑪瑙黑棋子，笑道：「這香樟樹如其名，果真味道清芳。」

對面的人兒風輕雲淡一笑，白皙玉筍放下一漢白玉棋，漢白玉棋與青玉棋盤相碰撞，名貴珠玉相碰，發出清脆好聽的「鐺」聲，如同環佩聲音那般琳琅圓潤，帶着屬於皇室的富貴氣息。

阿蘩嫕看了看棋局，無奈一笑：「這黑棋子先下的棋，沒想......好吧，懿嬪棋藝精湛。」

杏貞掩袖吃茶，看了看星羅棋佈的棋盤上密密麻麻布著的棋，謙遜笑道：「其實婉嬪的棋藝才叫高超，耐心下了這麼多盤了，足以見婉嬪心性之強。」

「懿嬪過獎。」

其實不是我耐心，而是你讓了我這麼多盤吧......

「對了。」

「嗯？懿嬪有何吩咐么？」

杏貞儒雅地斟了一杯茶，垂眸，道：「婉嬪既然讓本宮幫了這個忙，那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所以，伊答應那邊......」

阿蘩嫕冷笑道：「到底還是玫貴人這個賤人。」

杏貞微微一笑，緩緩道：「光天化日之下，真沒想居然還有誰敢欺瞞自己的上級。」

說到這兒，阿蘩嫕忽然略感頭疼：「也是，這麼明顯的陷井我居然沒看出來，像伊答應那樣沒腦子的怎會如此細心算計？」

「哼，也就只有像這樣沒腦子的賤人才會被另外一個賤人看出來。」

阿蘩嫕不禁噗嗤一笑，道：「不知為何，感覺每次和婉嬪坐坐，煩惱都不禁煙消雲散。」

「其實妹妹的這個也算小忙，用一個木瓜便套出來了。」

阿蘩嫕蹙眉，疑惑道：「木瓜？」

錱常在的木瓜，估計這廝是不會想到被本宮舉一反三用吧......想到這兒，杏貞不禁有些得意，櫻唇勾著笑意，模樣甚是可愛，忍俊不禁道：「咳，那個，此等細枝末節不必在意啦！」

再見阿蘩嫕仍是懵然，索性轉移話題好。忽然想到了什麼，杏貞不禁冷笑道：「不過，這事並非伊答應做的，所以這玫貴人是不是有點忒狂了，竟敢去慫恿妹妹，以來借刀殺人！」

阿蘩嫕不禁有些內疚，道：「而本宮竟被她一個香囊簪子給騙了......」

「香囊？」

「嗯，是......」

「玫貴人的？」

「沒錯......」

懿嬪這接話（套話）水平也是厲害了......

」給本宮看看。「

只見杏貞利索扯開香囊（阿蘩嫕心裏默默佩服這股狠勁）看了看，嗅了嗅，面露驚色，對阿蘩嫕道：」這是馬牙硝！「

」是的，馬牙硝，不過它不是無毒么？「

」馬牙硝固然無毒，可是性寒，還是大寒！雖有清火之效，但它和麝香一樣，是可使女子不孕之毒，孕婦尤其忌用。「

就在阿蘩嫕還沉浸在震驚中未反應過來時，杏貞緩緩道：」之前玫貴人在鍾粹宮給你的那香囊沒丟吧？「

」沒丟，就是備着免防萬一。「

」嗯。這玫貴人從前是伊答應的宮女，現在成為妃子了，想要報復伊答應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明媚的丹鳳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冷酷，」順吾者昌，逆吾者亡。「

！

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起來，氣氛是詭異的靜謐。阿蘩嫕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了知道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沒有退路，企圖勸說道：」懿嬪，這......「

那雙清澈的丹鳳眼像是能夠看透人心一般，杏貞竟是笑道：」放心，能不死就不死。「

雖說是笑道，但語氣的冰冷，如若臘月的冰霜萬丈，令人不寒而慄。

阿蘩嫕忽然想起，起駕圓明園的前幾天，還只是常在的阿執玵祜忽然降級答應，然而巧的事發生了，那就是降級的當天，杏貞恰巧來過承乾宮，說是來探望。

茶香縈繞，杏貞像是知道阿蘩嫕在想什麼似的，微笑道了句：」蘩嫕，你沒有猜錯，就是我。「

那天，還未到晌午的天是一片淺淺的三青色，承乾宮的宮院裏栽種著一排梨花樹，承乾宮便已梨花出名，那一排排的梨花樹，正值花開的季節，遠處望去，恍若一團團白色的棉花。承乾宮外守着侍衛，杏貞提着個籃子，見狀，道：」侍衛大哥，伊常在雖是在這裏關禁閉，但是沒說本宮不能進去啊，行個方便唄。「說着，便悄悄遞了幾塊白花花的銀子。

結果當然是成功了。進了承乾宮，只見那靠牆的花壇上種滿了一排排的梨花樹，梨花樹很多，梨花卻並無清香，空氣之中只有風聲的沙沙作響。正殿內，燒着白木檀香，錦禳抱着一裝水的木桶盆走來，見了杏貞，嘴巴大張，手還未松，杏貞便捷足先道：」錦禳姑娘，小心點那水，不然灑了的話，你家小主會不高興了的。「

錦禳頓感羞愧，懿嬪這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啊，只得道：」懿嬪娘娘，裏邊請。「

見杏貞不動，陰陽怪氣道：」懿嬪娘娘，您這是做什麼？難道非得安排人手把您抬到小主面前么？「

她這話說得，好像杏貞很愛甩架子似得。但杏貞自從進了宮，卻從來沒有自己單獨坐過人抬的轎子。見杏貞卻不語，錦禳頓感奇怪，卻只聽背後一個聲音道：」錦禳，退下！「

嗯？

杏貞感覺奇怪了。

為何阿執玵祜的聲音有些沙啞？

此人正是阿執玵祜。見自家小主出來了，錦禳只好道：」是。「

見阿執玵祜來了，杏貞微笑道：」不得不誇一句，你們承乾宮很是清奇！「

很是清奇！以前的仇人高到自己頭上去了，卻還可以這麼執拗，先不說算計，光是這嘴上一點客氣都沒給！

嗯，很好，不錯！不愧是敢和本宮作對的人！

阿執玵祜一點一點從正殿內的裏間出來，杏貞這才看清她的樣貌：披着頭、散著發，臉也未洗，身上衣服亂糟糟的，是一身的頹喪。

阿執玵祜在正殿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詭笑道：」你不坐？「

杏貞放下那籃子，道：」不如先說說你的聲音怎麼回事吧？為何你的聲音有些沙啞？「

阿執玵祜一愣，道：」你這是關心我？「

」不，我只是關心待會你的聲音從沙啞變說不出話來了該如何？「

只聽阿執玵祜的聲音咬牙切齒道：」就、就算，你、你，你比我位份高，你、你也，不可以......「

」不可以怎樣？嗯？你是指想要嘗受一下中暑的滋味么？「

」......你.......你，就算你比我位份高，我、我......「

杏貞一邊靜靜地將錱常在送的木瓜公從籃子裏取出，一邊靜靜地聽着阿執玵祜還會說什麼廢話。

只聽阿執玵祜忽然狂笑道：」我也不會向你請安行禮的！這裏可是我的宮！承乾宮！哈哈.....你管得着？我不向你請安行禮！哈哈哈.....哎，等等，你拿個刀幹什麼？快放下！「

只見杏貞一隻手捧著一把刀，在陽光的照射下，竟照出一彎雪亮的弧光，杏貞一纖蔥玉指輕輕試了試刀的邊緣，一邊道：」切瓜啊。「

」啊？什麼瓜？「

忽然，只見杏貞冷峻目光一瞪，冷笑道：」你腦瓜！「

」砰！「

翡翠綠色的瓜身驀然裂成兩半，雖說是裂，但更像是斷，因為切痕完美的像是用直尺畫了似的，杏貞一邊將木瓜切成一片一片，一邊悠悠道：」怎麼，伊常在現在是連一點玩笑都開不起么？「頓了頓，心裏道了句：」雖說本宮真的很想切爾的腦瓜，但現在時機未到，時機一到，再取爾項上人頭！「

只見阿執玵祜早已被杏貞那句嚇的手腳癱軟，跌倒在地，六神無主，只差個屁滾尿流了。杏貞瞥了一眼，用紗帕輕輕擦了擦手，心道：」呵，怪不得會被吉烏恩下手，這樣的心性，太急太燥，怪不得不成大器。「

阿執玵祜原本還只是嚇得六神無主，然而現在可以說是魂飛魄散了。只見杏貞忽然面帶笑容的在她面前蹲下，給她遞了一塊木瓜，微笑道：」給，先吃口瓜吧，這是瓜中名品木瓜公，好瓜可不能浪費了。「

忽然給她吃這麼好的瓜？

仇人給的瓜？

這瓜有毒吧！

阿執玵祜已是被嚇得魂飛魄散，腦子已沒了正常操作，見狀，下意識地甩手甩掉了那瓜，然而，木瓜卻不偏不倚地砸到杏貞的右臂上，倏然，一道艷紅色的鮮血汩汩而出。

阿執玵祜此時崩潰了。

沒想這天下竟還真有靡顏膩理吹彈可破。

杏貞見自己手臂傷了，卻是低低一笑，直到她實在不能把笑聲控制在合適的分貝內了，才喘著氣微笑道：」錦禳姑娘，俗話說，眼見為實，你這是親眼看見你小主行刺了，可不能包庇啊，否則，包庇主子，罪加一等！「

躲在柱子后的錦禳只好明站了出來，弱弱地看向杏貞。

杏貞站起身來，侃侃而道：」錦禳姑娘，方才你家小主命你退下，你卻沒退，這是不是違逆主子，對主不忠呢？「

」我......「

」還有，方才你見了我，卻不行禮，嬪乃一宮之主位，你這是嚴重的以下犯上啊！「

」懿嬪！奴婢......「

」還有，方才伊常在行刺本宮，先不說本宮的位份比她大，關鍵是你見了還沒有出手制止，你身為貼身宮女卻沒有制止你小主的錯誤行為，屆時，若是論起罪過來，你便是個挑唆主上的罪名！「

錦禳此時腿已發軟了，嚇得說不出話來。

杏貞居高臨下看着她，繼續道：」前兩個，對主不忠、以下犯上，本宮已經可以送你去慎刑司了，但最後一個一出，輕則杖罰，重則發落！「

錦禳癱軟地靠在牆上，少頃，嘴微微翕動了下，杏貞驀然一冷笑，輕輕道：」錦禳姑娘，你是還想說什麼么？不如，本宮帶證人上來吧，好輕鬆些口舌。「

隨後，杏貞又似隨意道了句：「也不知容常在是怎麼了的，竟......」

雖然語氣漫不經心，卻恰好給阿執玵祜聽到了，一聽這句話，阿執玵祜彷彿詐屍般彈了起來，嬉笑道：」喔？容常在？怎麼了？快來說個聽聽！說說這小賤人怎麼了？哼！當年這小賤人仗着臉皮子厚，竟敢和本宮頂嘴了！哈，小賤人，沒想你也會有今天吧！快來說說，哎呦，膽大包天的容常在怎麼了呢？嘻嘻嘻......」

「伊常在，沒事的，有什麼廢話先說了先吧，因為反正不過多久，你就要向容常在請安了。」

杏貞微俯下身來輕輕冷笑道。其實她的上一句話本是一個將激法，為的就是試探阿執玵祜對此的態度。上次婉嬪找到她說，疑是阿執玵祜對庍暟嬖下毒手，想請她幫忙驗證，若是是的話，還請她不留餘地。杏貞正好想着藉此事順水推舟，總之無論如何，仇必報。從方才阿執玵祜的態度來看，應是並無此心，純粹煩厭態度。因為若是真下了毒手的話，自然是心虛不肯說話，就算說了，也可能是輕哼幾句，而非方才的哈哈大笑。

」啪！「

忽然，伊常在頓感震驚，杏貞怎麼忽然好端端打了錦禳一耳光呢，錦禳愣愣看向杏貞，杏貞淡淡道：」先替慎刑司教訓你。「杏貞這一巴掌打得是有理有據，且也符合身份等級，實在不好說什麼，阿執玵祜只得咬牙切齒。而正好便在此時，正殿外徐徐走來一人，低着頭，進門后彬彬有禮的請了一安。

阿執玵祜頓感疑惑：「你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門口的侍衛大哥。杏貞立在四椀菱花槅扇門旁，悠遠的目光看向紅漆黃釘的承乾門外，搖著圓扇，摩娑著指尖，緩緩道：「證人啊。」

「......」

阿執玵祜杏眼圓瞪，瞪視門侍衛，門侍衛的頭瞬間低的更低了。

目前承乾宮之主......

承乾宮門侍衛......

有這麼坑的么！

只聽一空靈聲音輕輕道：「別想了，我當年比這坑的更慘，吃了不少嗆。」

阿執玵祜不禁看向她，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懊悔。杏貞垂眸，摩娑著指尖，心道：「快了......「

此時鮮紅的血順着胳膊，滴滴答答了一地。然而就在此時，門外揚起一響亮的聲音，只聽叫道：「皇上駕到！」玵祜一驚，杏貞一笑，有氣無力地跪下道：「臣妾請皇上安......」

皇上忙扶住她，帶進懷裏，對一旁的太醫道：「還愣著作甚？還不快給懿嬪包紮！」語畢，冷冷看向阿執玵祜。

阿執玵祜嘴唇翕動，原本想說的話卻頓時被噎在喉中，只留下一個黑溜溜、滲人的目光，鄙視人一般看着皇上。其中一個侍衛道：「卑職啟奏萬歲，當時卑職正在門口當值，只聽正殿傳來一聲響，然後又見琵琶姑娘慌忙出來......「

聽到這裏，阿執玵祜終於明白為何今日杏貞沒有帶一個侍女來了，同時，也注意到了皇上身後的惟一一個宮女------琵琶。

」卑職覺得怪異，便上前一問，琵琶姑娘大概是嚇壞了，語無倫次道：'伊常在打了娘娘.....'卑職頓時覺得不對，前往正殿一觀究竟，便發現如此，還見，伊常在似乎是害怕說出去，打了錦禳姑娘一耳光。卑職連忙吩咐琵琶姑娘前去太醫院安排太醫，卑職本想給娘娘做應急處理，但娘娘不讓卑職近身......」

聽到這裏，阿執玵祜也明白了為何杏貞會突然打錦禳那一巴掌。

阿執玵祜忽然莫名地聰明了，彷彿人都是在事到臨頭時才瞬間清醒、明白了一切的經過。阿執玵祜此時無比清醒地明白、推算了流程，按照侍衛的提供，懿嬪可能早就與安公公結盟，而琵琶其實早就去了太醫院，根本沒來承乾宮，與偽裝來給皇上取葯的安公公碰面，然後就是稟告萬歲......

本宮說這時間怎麼這麼蹊蹺呢，剛剛好在午後，皇上還在午休時，這時安公公剛剛好有時間出來，而回去時，皇上正好起來，這時，琵琶稟告，一切都是恰好而充分。

皇上寵溺地對杏貞嗔怪道：「你怎麼......」

杏貞無力地牽起嘴角道：「小傷而已，規矩總不能壞了......」

她這樣子，一枝梨花春帶雨，楚楚可憐，倒更教人心疼了。

接着，杏貞像是忽然記起什麼重要事來、發出垂死的掙扎般道：「對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玵祜妹妹，她......」

皇上不等她說完了，心中早已給阿執玵祜定了罪。打橫抱起杏貞來，截話道：「好了，伊常在以上犯下，行刺懿嬪，毆打奴婢，奉旨，命伊常在降級為答應，任憑懿嬪處罰。」

杏貞撲朔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道：」皇上？「

皇上微笑道：」伊答應犯了錯，你要懲罰她。「

」必須？「

」是。「

杏貞像是有點難堪地想了會兒，道：」那就禁足吧。「

」好。命伊答應禁足十個月，另外，褫衣廷杖！「

褫衣廷杖？

杏貞愣愣地眨着眼睛。

從此，這個詞便牢牢記在她心裏。

空氣是詭異尷尬的靜默，只有菀香在默默地焚燒着。

杏貞頓了頓，語氣輕鬆道：」不過婉嬪不必內疚，畢竟事關容常在嘛，好朋友之間相互珍重是很正常的事，在深宮中，如此難得的真情着實羨煞旁人。「

阿蘩嫕怔了怔，笑道：」懿嬪和麗嬪之間的友誼也是羨煞旁人。「

然而在笑着道完這一句是，阿蘩嫕又是一驚，本來尷尬的氣氛便被這麼三言兩語化解了，如此心機，如此野心，懿嬪，不簡單！

奇怪，為何有一種身在修羅場的感覺呢？

阿蘩嫕算是後宮中的一股清流了，寡言少語，不爭不搶，性格也有些冷傲，甚至有些聰明才智，和後宮之間的勾心鬥角是與眾不同。然而，一向冷淡地面對後宮今日忽然心波漾起，竟有些少有的業業栗瑟。

嗚，我和懿嬪關係算好吧......

杏貞斯理地斟了一杯茶，緩緩道：」本宮說得沒錯吧，婉嬪？「

」是。「

忽然覺得」惜字如金「這四個字太適合你了......

」嗯......我想我們可以合作了。「

圓明園，澄心堂。

」娘娘，這澄心堂是皇上最為喜愛的，將此賜與您休頓，呀，皇上和娘娘琴瑟和鳴，真是羨煞我等。「錱常在滿臉堆笑，一邊小心討好地扇著扇子，一邊阿諛道。

吉烏恩吃了一口清涼的薏仁薄荷湯，臉上依舊掛着賢惠的笑容：」錱常在，那木瓜可有給麗嬪送去？」

」皇後娘娘吩咐的，自然做到。「錱常在笑道。

」嗯，可惜了，麗嬪懷胎，行動不方便，不能一起來圓明園度清明節了。「

錱常在不屑道：「嗯，麗嬪肚子裏懷的可是皇嗣，若是個貴子的話，別提有多金貴了！」

吉烏恩持着甜白釉調羹攪了攪薏仁薄荷湯，道：「可是最後繼承大統的，成為太子的，此名額，仍舊是嫡子優先。」

「皇後娘娘說的是。」

頓了頓，吉烏恩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道：「對了，明答應那邊如何？」

提到「明答應」，錱常在頓時有些心不在焉，道：「一切進展順利。」

「嗯，你要告訴她，先降她位份，只是緩兵之計，讓她先忍忍先，用不了多久，便會提高她位份的。」吉烏恩不耐煩道。

「是。噢，對了，皇後娘娘，正值清明好時光，您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前幾日，本宮已然帶領後宮女眷們去踏青，今日，不想去。」

錱常在自討無趣，只得奈奈道：「是。」

圓明園，鳳麟洲

」小姐，你跑慢些！琵、琵琶跟丟了該如何是好？又有別的侍衛尾隨着.......「琵琶實在跑不動了，手搭在微彎的膝蓋上，氣喘吁吁道。

杏貞見狀，便停下，攏了攏紙鳶線，迎著風道：」那可不行，跑慢點，這紙鳶就飛不高了。「

說話間，琵琶早已滾到一旁的亭榭去了，心道自家小姐怎麼穿着花盆底鞋都可以跑這麼快，喘著氣道：」小姐，反正，今個兒風這麼打，不愁這飛不高的。「

杏貞微微一笑，瞬間比下了滿園的春色，她的旗鞋花盆底在九曲橋上蹬了蹬，凝視着瓦藍瓦藍蒼穹中的那一點，輕輕道：」不，我要讓它飛得更高、更高。「

忽然，疾風一刮，只聽紙鳶線清脆的」哧「一聲，驟然一斷，丹頂鶴紙鳶迎著風向飛去，彷彿是一隻騰空展翅的仙鶴，正順着東風、飛向瑞都。

杏貞愣愣地看着那斷了線的紙鳶，現在，她眼前的，只有蜿蜒的九曲橋、逶迤的春江水，及那淡墨一般的遠山。她緊了緊手裏一般的風箏線，定定看向那遙遙的蒼穹之巔，心道：」總有一天，我也要，大赦【赫（鶴）】天下！「

層層疊疊的枝葉颯颯作響，灑下如銅錢般斑駁的綠蔭。恭親王依舊佩著那鹿骨扳指，搖著摺扇，嘆道：」很快便要回府了，也不知日後何時才能再見皇額涅一面。「

一旁的侍從道：」王爺，這您就不用擔心啦，有皇太貴妃旨意，日後常帶着公主殿下來便行啦。「

恭親王正欲開口，忽然發現前方的枝椏上好像夾着什麼，便足尖輕輕一點，一個輕功躍了上去，發現是一個丹頂鶴風箏，上面還提着一行字：」「

見此良作，恭親王不禁嘴角一勾，贊道：」字跡清婉，鋒芒畢露，雋秀中又帶着一股榮華富貴，詩意更是磅礴大氣。「

由於恭親王待人親切，因此身邊的侍衛也活潑。侍衛湊過來一看，雖是不識字，但也覺得美觀，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王爺，您說，這字是誰寫的？」

「雖不知何人所作，但知曉作者應是個女子。」

「為何？」

「因為宮裏只有女子才會玩風箏。」

「......」

恭親王嘆道：「胸懷如此廣闊的奇女子，真想會一會·。」

只是，這宮禁，想來是沒辦法了。

次日，一眾人便從圓明園起駕回宮，旌旗隨風飄揚，一路上浩浩蕩蕩。迴鑾不久后，便傳來麗嬪臨盆的消息，皇上大喜，連忙趕去永和宮，然而等胎兒一落地抱出來時，眉梢間不禁染上了些許失望，看了看裹在襁褓里的小公主，罷了罷手，淡淡道：「罷了，抱回去吧，對了，順便再把麗嬪晉為麗妃吧。」

「嗻（是）。」

而此時一旁的小安子內心裏已經急得如燒焦的熱鍋，等自家皇上一歇下時，匆匆忙忙吩咐了幾句小劉子，便連忙趕去壽昌宮，一進門，還未有行禮，便對杏貞道：「我的好娘娘，您看看，永和宮的麗嬪都臨盆晉妃了，還好生的是個公主......我的好娘娘，您肚子裏一定要有些東西啊，娘娘......」

然而，杏貞並未有說什麼，只是靜靜浸在柔和的月光里，安靜地宛如一尊玉雕。

小安子愣了愣，總覺得自己再說下去有些尷尬了，吸了吸鼻子，也不再說什麼。

「她生的必須是個公主。」

小安子一怔，看向杏貞。杏貞倚在窗邊，輕輕道：「雖說麗妃的身子生男孩的幾率小，但是......我還是怕她萬一偏就生了個皇子。由於她在養胎期間只信任我，於是，我便對她說，養胎期間吃海鮮可以是生出來的孩子更聰明，雖說這句話確實沒錯，但我給她挑了很多酸性的海鮮，並且還給她吃了很多酸性的水果，如，蘋果，說能補充營養......這些都是無意識的酸。酸兒辣女。她生出來的......必須是公主。」

小安子沉默了。過了會兒，小安子也輕輕道：「娘娘，別內疚，這，就是深宮，我們......所生活的世界。」

杏貞不語。

小安子沒說什麼了，只是緩緩道：「啟稟娘娘，奴婢告退。」

凜冷的月華下，是一株帶霜的白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