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夢中囑託

5夢中囑託

大成凄然地走了,家裡的頂樑柱倒了,金六妮像千斤重擔壓在身上喘不過氣。她吃不下,睡不好。幾天的功夫人瘦了十幾斤。

她夜裡做噩夢。

夢見韓大成蓬頭散發,跪倒在她面前,哭泣著說:「六妮呀,我對不起你!活著的時候,你沒有跟我過一天好日子,享一天清福,吃苦受難……我走了,家裡還有個小金菊沒有上大學,我放心不下呀!」說著,他嗚嗚淘淘哭出了聲。聲聲淚淚訴求金六妮,「你一定想辦法送小金菊上大學,完成學業。你要是不管她,我死不瞑目!」

金六妮看著眼前哭得像個淚人的韓大成,痛哭流涕地說:「這不埋怨你。都是我不好,關照不夠!本來你沒有病,就是這幾年沒黑沒白拚命地干,累出了病。我對不起你!……」韓大成眼淚汪汪地說:「我不怨你,不怨你!是我命該如此……」「可你的病不是沒有徵兆。我知道,第一次是前年春天,你在地里干著干著,突然大汗淋漓,一下子坐在地里。我慌了神,一個勁的叫:大成,大成!你怎麼啦,怎麼啦?你斷斷續續地說:我,我……難受……難受啊……你試了幾次,終於爬起來,像是沒事似的,又開始干你的活。我以為你好了,就沒當回事。這第二次呢,記得是去年秋天收玉米,天氣悶熱,勞累了一天,收工往家走的時候,你拉著一車苞米棒子,走著走著,突然身子一歪,一頭摔在路邊的草堰上。我趕緊去拉你,拉也拉不動。多虧路人幫忙才把你送回家。第二天,我逼你去衛生院做檢查。可你還是照舊說沒事……沒事……就這樣一次一次的把病耽擱了……」金六妮痛心疾首地說,「真沒想到啊,這竟是最後一次……上夜班倒在磚瓦廠,一病不起,我多後悔呀!」

金六妮說著,抬頭看看韓大成,大成已不見去向。金六妮立時大喊大叫:「大成,大成——你聽我說,我說呀!……」

身邊的小金菊被驚醒了。

「媽媽,媽媽,你做夢想爸爸了?」

金六妮擦擦淚水,摟著女兒說:「我不想,不想。是做夢看見你爸爸。」「不,媽媽。我聽見你在喊爸爸的名字呢!」「是嗎,是嗎?」六妮只好實話告訴女兒,「夢裡我迷迷糊糊看見你爸爸,他還是老樣子,不過臉色很難看,跪在我面前,哭泣著說: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是小金菊,她上大學,全靠你了……」

金菊抹著眼淚說:「媽媽,我知道你壓力大,家裡拿不出錢來供我上學,才做惡夢……媽媽,我已經長大了,也早做好準備,決定不上大學了,下來幫你幹活掙錢,供三個姐姐讀書,怎麼也不能讓她們半途輟學。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期盼!」

「金菊,我的好孩子。這怎麼能呢?要是這樣子,你九泉下的爸爸也合不上眼啊!媽媽早想好了,就是倒倒借借,也要送你上大學,不辜負你爸爸的遺願!」

「媽媽,我再不能給你添麻煩了!媽媽,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媽媽,我再也不能讓媽媽吃苦受罪!女兒長大了,理應替媽媽分憂!」說著,她把媽媽的一隻手抱在懷裡抽泣地哭了。媽媽忍不住也哭了,哭得是那麼傷心,傷感……

小金菊說話算數。沒住幾天,便偷偷地到當地一家奶牛場找了一份擠奶的工作。她早晨出去,晚上回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媽媽問她,她說到同學家去了。

這些日子,金六妮一直為金菊上學的事到處奔波。她算了一下,金菊入學需要一次性上交學雜費12000元。現在手裡只有4000元,其中包括醫院捐助和私人捐款等。還缺口8000元。她想:自己的親人和近鄰不能再去張口借錢了,這幾年,已欠他們好幾萬沒有還賬。她又考慮去貸款,可是金梅金竹和金婷已經貸款不少,國家能無限照顧嗎?借錢的路,親戚不能,鄰居不能。還能有誰呢?思來想去,忽然想到大成原來上夜班的私人企業——東方紅磚瓦場,去那試試看。一來她見過磚瓦場大老闆於慈善,認識他。看起來挺和藹,好辦事。二來呢,大成活著的時候好歹還給他干過活,出過力,幫過忙。總該給個面子吧。咳!不管怎麼說,出上臉皮試試吧。

說去就去。

這天上午,她騎著自行車來到磚瓦廠。硬著頭皮邁進了老闆的辦公室。一位看起來不足20歲,娟秀漂亮,很有些姿色的小姐客氣地接待了她。她估計小姐應該是個女秘。女秘告訴她:「老闆有事不在場里,你先喝口水吧,等中午看能不能回來。」六妮等了一上午,空著肚子,直到十二點半也不見老闆的影影。來一趟不容易,又等到下午兩點,還是沒有回來。直到日頭靠西的時候也沒看見老闆是個什麼樣子。她只好打聲招呼,返回來了。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來到磚瓦場,還是落了空,沒見到老闆,上午就回來了。

第三天,第四天,沒有去,她怕老闆外出不在家,白跑腿。

她不能再拖了,時間不讓人。在家裡白白的等著,等一年也不會有結果。

第五天,她又起早來到場子。那位女秘告訴她:「場長還沒有來。估計今天上午會來的,我也正準備有事請示他呢。你安心等待吧。」少頃,又說六妮,「你要是發急,先回去吧。有什麼事可以對我說。等場長回來,我向他彙報。」

六妮搖搖頭,「還是等場長回來吧,我親自對他說。」

金六妮從早上7點,直等到中午12點,也不見老闆回來。正待她走出辦公室向外瞧瞧,一輛黑色轎車開進來,戛然而止停在大院里。車上下來一位胖乎乎的,穿西裝,扎領帶,上嘴唇留著一撮黑鬍子,戴墨鏡的約40多歲的男子,他就是老闆於慈善。金六妮認識他,強帶笑容的迎上前。

於老闆一看是死了漢子的金六妮。臉色有些不悅,驚奇地問:「你這不是六妮嗎?!你來有啥事?有事你快說,我還要走呢。」正待六妮要張口說話。於慈善亟不可待地說,「六妮呀,我可是把大成的工資給算清了,一個子不少,一分錢不欠啊,不信你去會計科查查賬。」金六妮這才回答說:「於經理你別誤會,我來找你不是為的這個。我家小金菊今年考上了東北醫藥大學,學費不夠。想求你借點錢,解決眼下上學的困難,你看行不行於經理?」

於慈善臉刷地紅到耳根后,不高興地說:「外面不少人看我開著大場子冒鼓鼓的,其實我哪有錢。還欠著客戶一大筆帳,人家正等著要錢呢。再說這個月工人的工資還沒發上!哪有錢借給你!」接下來他半是勸解,半是挖苦地說,「你可是個聰明人啊六妮。這大學嗎,有錢就上,沒錢也可以不上。那可不是飯,一頓不吃餓得慌。你何必自己給自己過不去?你供著三個大學生在校讀書,已經不錯了。這還要再送一個上大學,你有這個能力嗎?我不是看不起你,這事就是放在我身上,我也擔當不起呀!」

金六妮一憋屈,差點兒掉下眼淚。不過她還是客氣地說:「既是這樣,就不麻煩於經理了。」她頭也不回,趕著自行車很快離開了場房。

金六妮好委屈。剛走上大路。一輛黑色轎車從後面「嘟」的一聲,打金六妮身邊劃過去了。金六妮打眼一看正是老闆於慈善的車子。她心裡嘀咕,「中午又下酒店去了。」

十五分鐘后,轎車停在一家當地有名的「寶寶山水人家」大酒店的後院里。車上下來二女一男。男子正是於慈善。兩女子,其中一位留著猩紅長發的俄羅斯小蘿莉普利金娜女士,另一位是上午接待金六妮的場長助理、辦公室主任黃小姐。兩女士一邊一個,攜手於慈善款款走進四樓餐廳包間。

這時,幾位客人正在迎接他們的到來。

寒暄過後,酒宴正式開始。餐桌上坐著五女四男。於慈善坐在首席,他的兩位小姐分別坐在對面的三席和四席。看來這是一次隆重的集會宴請。豐盛的菜肴,高檔的酒水,靡靡之音樂,燈光交替,令人眼花繚亂,紙醉金迷。幾位小姐頻頻端杯,獻媚敬酒。男士們划拳賭酒,一浪高過一浪。酒席氣氛達到極致,個個喝得耳紅面赤。

這時,有人提出說:「於老闆,聽說你場子里出了個了不起的女能人,一家造就四個美女大學生,方圓幾十里無人不知,無家不曉啊。」有人問:「你說說於老闆,人家是怎麼培養出來的,家裡有多少錢,這麼地道厲害,咱也學學,好不好?」

於慈善臉一橫,嘴一撇,「哼,她地道啥呀?她男人剛死了。家裡窮得只剩下空房,今天上午還找我借錢為女兒交學費呢。」大家一聽面面相覷,大吃一驚,原來如此!

再說六妮借錢受阻,從磚瓦廠出來心裡十分堵悶。

她騎著自行車走在大路上。走著走著,來到一處岔道路口。為了省路,她趕著自行車上了一條小路。走了一會兒,感覺太慢,肚子餓得咕咕地叫,一點力氣沒有。早晨她沒有吃飯就出來了。她想快一點回家。又蹬著自行車,向前趕路。正是中午時候,她看看周圍無一人跡。尋思今日借錢的事,想想於慈善說的一番諷刺話,心裡越發委屈。走著走著,眼前一黑,猛地從車上摔了個臉朝天,後腦勺被路邊的石塊碰了一個小窟窿,鮮血汩汩往外冒。她昏迷過去,也不知道疼。她躺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她迷迷糊糊終於醒過來。用力爬起來,摸摸頭粘糊糊的,再看看地上,一灘鮮血已凝固。她狠狠心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嘴巴上留下幾道紅紅的手印。她感到痛快多了。心裡嘀咕:咳,我這號無能的人,真不如我死,留下大成!

她爬起來,站不穩,又躺下,睡了一覺。她看看太陽已靠西山。趕緊扶起自行車,一瘸一拐,天黑前才回了家。

看看金菊沒有回來,這才把心放下——她怕女兒知道了傷心。

她嘴幹得要命,喉嚨像起了火,摸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嘴裡舒服多了。她又揭開鍋,早晨做的米飯還在碗里盛著,沒有動。她端起米飯,就著酸白菜,連扒了幾大口,肚子不餓了,感到渾身有勁了。她情緒也好多了,信心又足了。她想:一定不能被困難嚇倒,千方百計也要讓小金菊上學去。可今天這事不能讓小金菊知道,知道了會產生負面影響。

「咚咚咚」,外面誰在敲門。她以為是女兒回來了。用手梳理幾下頭髮,擦擦眼,顯出有精神的樣子。這時,院子門口一個男人結結巴巴地喊著:「六妮……六妮你在……在家嗎?」

「你找誰呀?」

「就找你,你……你六妮嗎?……」他醉醺醺的,有些站不穩。牙幫硬硬的,結結巴巴地說不成句。

六妮出來一看正是於慈善。「他怎麼找上門子來啦?」六妮打了個艮:「於老闆,找我有事嗎?」

他嘴咧到耳根后,眼眯成一條縫,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看……你看看,真的忘了?你不是今天找我借錢嗎?……這事我可考慮了。要不……要不……你去我磚瓦場干吧。安排你到辦公室打個勤溜——活不重,待遇也不能少給你。我……我……瞧起你,人不錯,腦瓜也靈活,比大成可就強多了。」

她瞥了他一眼,回應道:「那好啊,謝謝於經理。」又語氣雙關地說,「來家坐會吧,我家有酒,你來一杯?」

「不不,不喝,不喝……!」

這時,司機已來到院子里,扶著於慈善走出院門,車子「嘟」一聲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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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升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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