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218章

李氏並不想知道王爺和紅拂之間究竟會發生些什麼,她不關心那些,雖然後來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悄悄來告訴她,睿王只是把紅拂安置在後院,卻從來沒有去見過她,更沒有多看她一眼,沒有與她有過男女之事。

這對於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睿王朱鑠是什麼樣的人?風流韻事不計其數,諸皇子之中最為喜好女色之人,薄性名狂,留戀花叢……而紅拂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呢?出身卑賤,委身於污泥之中,幸而被睿王朱鑠發現了她,將她救出火坑,收入睿王府後院。

但是紅拂也是個極美的女子,但凡是個男子,哪怕是再如何心性堅定,不好女色的男子,見到紅拂也會忍不住讚歎一番,更何況又是睿王朱鑠這樣的人呢?

可是睿王卻只是將紅拂安置下了,放着這絕色的美人在後院之中,睿王卻從不曾染指,這是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李氏聽說了這件事以後,也曾一度感到震驚,後來冷眼旁觀,漸漸地,她就明白了。

什麼叫近鄉情怯,王爺對紅拂大抵如是。

不是看不見她,不是不想理會她,也不是不喜歡她不在意她,而恰恰是相反,就是因為太過在意,反而更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去擁有。

睿王朱鑠看似風流不羈,情場得意,但是他卻是最不懂情的人,他其實早已對紅拂動了情,只是情太深,而不自知罷了。

若是無情,又怎麼會把紅拂從哪等污濁之地解救出來?若是無情,又怎麼會把她妥善安置在後院裏,命丫鬟僕婦們好生服侍,又怎麼會不知如何相對,避而不見?

李氏看似平淡如水,但是心中看人看事格外通透,看穿了睿王朱鑠對待紅拂的心意之後,她震驚許久,後來才逐漸瞭然。

不知情,不輕易動情的人一旦動起情來,才是最讓人感到觸動的。

但是李氏卻沒有想到,紅拂既然是王爺心上最要緊的人,王爺卻還是將她送了人,為了各種各樣的利益和原因,狠心將紅拂送出去了。

先是送給了定王朱鈺,王爺怕定王不肯收下紅拂,還另外尋了兩個姬妾作為陪襯,與紅拂一道,讓人強行送去了定王府。定王朱鈺其人,聽說最是瀟灑清雅的,品貌也生得十分俊秀,是諸皇子之中的佼佼者,且向來也並不留戀於女色,潔身自好,霽月光風,卻又滿腹才學,城府深重,手握權勢,京城之中,朝堂之上,人人交口稱頌的四皇子定王朱鈺,便是這樣一個人。

就是這樣的人,見了紅拂那樣美貌的女子,必也是會驚為天人吧,否則何以會留下了紅拂呢?若是定王朱鈺不願意收下紅拂,是沒有人可以勉強他的,而他既然收下了,總該是對紅拂有幾分心動罷?

然而紅拂在定王府里並未待上多久,在那一段時日裏,睿王朱鑠每日卻像失了魂魄一般,脾氣變得格外焦躁,身邊得寵的姬妾也一概不理,卻成日裏待在後院不願離開。李氏曾經悄悄去看過,發現朱鑠曾經去過紅拂所住的宅院,一個人在裏面流連許久,離開的時候,正是日暮時分,漫天晚霞,照在紅拂所住過的宅院院牆屋瓦上,那屋頂上落了薄薄一層花葉,分明是光景燦爛的時節,那副景象卻實在教人看一眼就覺得凄涼。

李氏也曾想過,是否要去勸朱鑠去將紅拂從定王府要了回來,她只是想,如果紅拂回來了,或許朱鑠就會再像從前一樣快活起來,但是定王願意放手嗎?願意將紅拂再送回來嗎?李氏不知道,她覺得定王多半是不願意的,畢竟像紅拂那樣貌美的女子,一身琴棋書畫皆精通,世間罕見,定王該是很喜歡紅拂的吧,就算朱鑠去要回,定王又豈肯輕易放手讓紅拂回來?

然而就在這之後沒有多久,紅拂卻回來了。是被定王派人送回來的,朱鑠沒有想到,李氏也沒有想到,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紅拂回來了,朱鑠卻並未見有多歡喜,那日他整天都陰沉着臉色,紅拂去見他,也被他冷著臉喝命退了出去。

李氏明白,朱鑠之所以忍痛割愛地將紅拂送給定王朱鈺,自然是有所圖謀的,而至於紅拂是否幫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那李氏就不得而知了。依她的猜想,多半是沒有的,否則朱鑠不會發那樣大的脾氣。在睿王府的所有人都以為朱鑠對紅拂毫無男女之情的時候,那一晚朱鑠悄悄去了後院,在紅拂所住的宅院外徘徊了許久,夜深人靜,沒有誰發現他的身影出現在一片黑暗的光影里,屋裏點着燈,紅拂纖秀的影子被暗淡的燈光投映在窗紙上,也沒有誰知道,朱鑠盯着那一道影子看了多久。

李氏原本以為,紅拂這一次回來之後,朱鑠多少會對紅拂珍視一些,或許會真正地將紅拂納為姬妾,但是朱鑠依然沒有什麼舉動,他仍然像從前一樣冷待着紅拂,對她視而不見。李氏想不明白為何會是這樣,或許朱鑠是嫌棄了紅拂?但是以他向來風流不羈的性子,不太像是會在意這等小節的,就以李氏的眼光來看,朱鑠留着紅拂,多半還是另有他用。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內閣開始商議錦衣衛指揮使袁斌和城防營禁軍統領高馳二人的官職罷免之事,朱鑠為了拉攏內閣次輔孫宏義,而將紅拂送去給了孫宏義,並且是他親自坐了馬車,帶着紅拂去了孫府,親自將紅拂送給了孫宏義。

內閣次輔孫宏義為官清正,向來於官場之上素有美名,品性端方,亦是如同定王朱鈺一般不好女色之人,但是即便如此,孫宏義也未能和定王朱鈺一樣,逃離女色的誘惑,也留下了紅拂。

那一晚,朱鑠帶着紅拂離府,二人一道出去,回來的時候,馬車裏空空蕩蕩,只剩了朱鑠一人。朱鑠獨自回卧房,在路上李氏遇着了他,李氏生怕他又因為紅拂的離開而大發脾氣,於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屈膝行禮問安,誰料朱鑠卻並未生氣,神色也如常一般冷淡,但是李氏卻察覺到了他眉目之間的一縷傷愁神色,彷彿剛剛失去了一樣對他來說十分緊要的東西,這東西也再要不回來了。

李氏想勸解朱鑠一二,但是這樣的事情,她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紅拂的身份尷尬,而她自己又是朱鑠的側妃,其中還關係到朝政之事和朝堂官員,她一個后宅婦人,能從何勸起?如果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只怕還會招來朱鑠厭惡。於是李氏閉口不言,只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行了禮便告退離去了。

然而在這之後未過多久,紅拂再次被送了回來,她在孫宏義身邊待的時間,比在定王朱鈺身邊待的時間要久一些,回來之後,朱鑠對待她的態度,卻不似先前那般刻薄冷淡,面對紅拂的自責和歉疚,他什麼都沒說,便又命人將紅拂安置在了後院裏。

從這以後,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紅拂又在後院裏住了下來,也是因為這兩次的相送,離開,再回來,鬧得滿城人盡皆睿王府的後院裏藏有一位絕色又傾城的佳人,而且這位佳人雖然被睿王朱鑠養在後院,卻從不曾染指,這更讓那些喜歡打聽風聞的人感到震驚。

日子慢慢地過去了,所有人,包括李氏都以為朱鑠不會再將紅拂送出去了,也許她以後就會一直這樣待在睿王府的後院裏,無聲無息地消磨掉她的美好年華,反正睿王是不可能將她再賣出去的,她是他的私人玩物,即使毀滅也斷不肯再讓旁人去作踐她,又或許在某一天,睿王忽然想起來自己的後院裏還有這麼一位絕色佳人,於是和她做下風流韻事,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姬妾,最後的結果對於紅拂來說卻還是一樣,她彷彿這一生都只能待在睿王府的後院裏,得到睿王的寵愛,或是得不到,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地被無情的時光消磨掉她絕世的美麗容顏。

美人遲暮,將軍白頭,都是世間最凄涼卻又最無奈之事。

時光何等公平,任她昔年是怎樣的如花美眷,時光也會一點一滴,一刀一劃的在她的面容上留下歲月的痕迹,直至蒼老,直至死亡。

或許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紅拂的結局的時候,朱鑠卻將紅拂送給了司禮監太監安貴,一個閹人。定王朱鈺是天潢貴胄,是天之驕子,身份貴重不消說,品貌才情更是人中之龍鳳,得多少京中名門閨秀暗中傾許芳心,卻終不得嫁與良人,而紅拂能待在定王身邊,那是她的福氣,即使後來被定王送回,再輾轉到孫宏義身邊,於她而言,也是不錯的結局。孫宏義獨身數年,亦是潔身自好,頗有才華,二人舉案齊眉,相伴渡日,不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只是紅拂到底是薄命的,孫宏義雖然動心於她的美貌,卻還是為了顧全大局,為了自己的清流聲名,將她送了回來,於是她的命運便從此被改寫,她越來越往低處走,以至於淪落到一個閹人手中。

可以想見,一個貪戀女色的閹人會如何折磨一個女子,紅拂在安貴手裏受了多少苦楚,只有紅拂自己知道。

紅拂當真是個奇女子,命運多舛,淪落到安貴手裏之後,所有人都以為她肯定完了,最後必然會死在安貴的手裏,但是沒過多久,朱鑠卻親自帶人去安貴府上將她接了回來。

沒錯,是朱鑠親自帶了人去,將紅拂接回來。

那一日,李氏親眼所見,朱鑠帶着紅拂回了睿王府,他將她抱下馬車,緊緊擁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狐裘裹着她,在漫天飛雪裏穩穩地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後院走。紅拂瘦得厲害,臉色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就是這樣,她的眼睛卻依然明亮有神,看上去不過就是一枝被風雨摧搖過的秋海棠,雖然枝殘葉落,但是其風姿不減,依舊楚楚動人。

朱鑠抱着紅拂回了她曾經住過的院子,吩咐了許多丫鬟僕婦去服侍紅拂,另外又命人請了太醫來為紅拂診脈,也是這時,李氏才知道,紅拂有孕了。

孩子自然是朱鑠的,安貴不過一個閹人,憑他再如何折磨紅拂,也不可能讓紅拂懷上孩子。如果不是朱鑠的孩子,他也不會如此着緊,寧肯得罪安貴,也要把紅拂帶了回來,因為她的腹中,有她與他的骨血,他們的孩子....可是孩子是什麼時候懷上的呢?李氏不知道,她也猜不到,她所能知道的,只是在她不知道的某一個夜晚,這一對有情人終於真正地在一起了。

李氏並不對此感到意外,也並不心酸嫉妒,能親眼見證一場美好的感情有了一個好的結果,她作為一個旁觀者,也覺得很歡喜,而在聽說紅拂腹中所懷的可能是個男胎時,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許感慨,或許是為了自己那個未能順利來到世間的孩子,或許是替朱鑠高興,年近而立之年的皇長子,膝下終於要有個兒子了。

過去了的事情,回憶起來總是沒完沒了似的,挑着宮燈的宮女走在前頭帶路,李氏和孫嬤嬤並肩走着,也不知走出了到底有多遠,李氏攏了攏風帽,回頭向身後看了一眼。

細碎的雪花已經在宮道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一兩行淺淺的腳印,從遠處行來,不過只是尋常的路而已,李氏卻覺得這一條路,她走得太累,太艱辛了。

「李妃在看什麼呢?」孫嬤嬤發現李氏忽然扭頭往回看,心中不禁奇怪,也跟着李氏回頭看,卻並未看見什麼,宮道漫長,空空蕩蕩,「還是快些走罷,只怕去得晚了,勤政殿那邊皇上就該歇下了,皇上龍體抱恙未愈,誰敢驚擾了皇上養病呢。」

李妃笑了笑,腳下慢慢走着,一步一步,穩穩噹噹,她伸出手去,接了一把雪花在手心裏,攤開來看,卻沒了。

彷彿往事都如同這雪花一樣,化成一點水汽,在風中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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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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