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救贖(一)

第38章 救贖(一)

春天的夜,依然殘留着冬季的寒冷;就算翠綠代替潔白給大地換過一次裝扮,但仍然無法抹去那種隱隱透出的刺骨冷意。

夜,已經很深;白晝的喧囂在不知不覺中蕩然無存;留下的是一片死寂,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甚至沒有風吹草葉發出的沙沙聲。

天空的雲彩分不清是白的還是灰的,就那樣一動不動的滯留原地;而月亮則被一層又一層的物實蒙住,越發的看不清楚,越發的暗淡無光。

終於,這個村落的最後一盞燭火被吹滅;整個村子也失去了最後一線生機。

衣裳襤褸的少年拖着瘦弱而沉重的身體,跌跌撞撞的朝前面的村子走來。他身後的遠方,是那一小群如鶴立雞群般耀眼的豪宅;不過,黑夜總是絕對的公平,既然要黑,就要黑的均勻,不偏袒一絲一毫;因此,白晝里雄赳赳氣昂昂的華宇瓊樓,在此時與村裏的破土房子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清一色的模糊不清,連輪廓都無法辨認,更何況是精心雕刻的細節;而它們的作用卻驚人的相同——住人。

少年不等走到界碑前,蹣跚的身體開始不斷劇烈的顫抖起來,然後那一把及富韌性,卻被長時間當拐杖使而彎曲變形的刺,終於尖端在地上打了個滑后,似乎發出了「嘣」的一聲聲音,彈了出去;再它終於掙脫主人的殘酷壓榨后,少年也失去了支撐的東西,一個趔趄倒了下去。

然而他不甘心,他仍然努力的想要爬起來。大腦以堅定的意志力支配着軀體的行動,瘦弱的身體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汗水似乎是鼓舞主人的忠實戰友,又似乎是身體抗議所發出的吶喊…………這個思想與行為的抗爭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最終以身體多處舊傷裂開,與嶄新的傷口比賽流血而告終。

軒徒然的徹底趴在了地上,再也沒有氣力。

那個豪宅的家主,被他從冬天一直騷擾到了開春;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因為對方無論是最初的手下留情,還是如今的痛下殺手,終究都沒能將他捕獲。在一次又一次的殺人放火后,被無論是家丁還是獵人圍追堵截,他都逃了出來;雖然那是無數次的死裏逃生。

但是他還是不甘心,因為他的目的不是去擾亂,而是去救人。

類善於遁地;但可笑的是,這是一個全界全族都知曉的事情,於是這種「善於」就變得不再得天獨厚了,因為但凡是重要的屋舍,都會花上重金,在地基里澆灌鐵水封土。類的爪子再鋒利再堅硬,但挖在幾尺厚的鐵板上,不過就是白費功夫。

當然,對於軒而言,凡是有可能,他都得試一試,於是在他打洞的那一次,差點被獵人佈下的獵網逮住。

幾個月無休止的苦戰,不說類這種爆發性的物種受不了,就算是耐力相對持久的多的人族也吃不消。無限次的體力透支,靠着精神力量而強撐下來,但凡是都有盡頭;如今的殘破身軀,便似乎已經代表了生命即將結束。

微涼的天氣,帶着一種刺骨的陰冷,將軒的身體浸泡著;破碎骯髒的衣服,帶着泥土和草屑,混合著新鮮或是陳舊的血跡,盡量盡職盡責的遮蔽著這具軀體。而衣服下的類,身體則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著,眼睛無神的睜著;處於一種將死不死的狀態。

要死了嗎?真的沒有辦法改變了么?

也許,明天一早,我會被早起的人發現,然後他們會抽去我的脊骨做武器或者煉化的材料;剝去我的皮毛做毯子或是衣服;挖走我的眼珠,加工之後冒充鮫珠…………唯獨沒辦法抽取我的膽液;因為沒人會用一隻死類的膽液做藥引。

那又怎麼樣?反正已經死了,我的靈魂會回歸到土裏與我的肉身分離;皮囊如果不會被死者帶走,那麼就不用去操心太多。

但是…………那個人怎麼辦?

幾個月了,他還活着嗎?或許是生不如死?

我為什麼會鬼迷心竅的想要用他換我的親人…………。。我為什麼沒有想過這些人會做出這種事情…………是我的愚蠢害了他;可是…………。我進不去!我進不去,我沒辦法救他!

今天之後…………我將死去;他的一生,也被我毀了…………

過往種種浮現眼前;第一次穿好看的衣服,第一次吃到美味的食物,第一次得到收納的小袋子,第一次進酒樓,第一次與人共寢……………………短短的相處,卻是有那麼多的第一次,讓他過往平靜而有些壓抑的心,得到釋放和溫暖…………然而,他卻將那個給予他無限美好的人,推向了無盡深淵,諷刺的是,那個緣由僅僅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後悔了,在對方拿出自己合戚的皮毛做成的絨毯的那一刻開始,他!後悔了!

然而這個能擁有萬千變幻的世界,卻恰好沒有後悔葯賣。

這個世界上,也並不是你想盡一切辦法,透支一切力量,消耗一切意志去做一件事,就能得到回報的。畢竟,無形的事無窮的變幻,化在浩淼天地之間,不過就是一縷青煙,而你,只是力有窮盡的一個生命。

無形的總能主宰有形的,無命而言的總能耗死有命的。

軒空洞的眼睛,終於在身體抽搐停止的瞬間閉上。

花開遍野的綠草地,鼻子裏有陣陣的芬芳;花樹下緩緩飄落的綠葉和掉落的花瓣,蝴蝶和蜜蜂在蕊間翩翩起舞,水裏的魚時不時的在水上跳脫,小鳥在林間歌唱。他,又來到了這裏。

「阿軒,過來啊!」一個月白色皮膚的小女孩在向他招手,兩個羊角辮在她的跳動下一上一下的晃動着。「過來,快過來呀!」稚嫩的聲音彷彿風中的花瓣,甜美而溫暖。

「慕?!」軒看到了前面跑動的小人;「是慕嗎!」

爽朗的笑容在春天融化,天真的孩童在花草間玩鬧。

他們一起撈魚,一起採花,一起爬樹,一起掏鳥窩…………一切孩子會做的調皮事兒,一樣不少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大寶二寶,吃飯了!」系著圍裙的成年類族,敲着手裏的銅盆,「咣咣咣」的一陣吵雜,在孩童們的歡笑中散開。

「走,吃飯了。」小小的慕,牽起小小的軒的手,小小的軒拿着裝有一條魚和幾枚鳥蛋的竹婁,一蹦一跳的向著銅盆聲音響起的方向跑去。他們的身後,跟着一隻丟了蛋的雌鳥;那隻雌鳥邊飛邊啾啾的叫着,顯得格外焦急。

一路下來,快到家門的時候,軒終於轉過頭去,看着那隻一路尾隨自己的雌鳥,又看着竹婁里好不容易才掏下來的鳥蛋;最後還是嘴一撅,進了屋子。

「阿軒…………它一直跟着咱們。」慕進屋后,仍然不停向著窗外望去。

此刻的雌鳥,停在窗台上;也不叫了;只是目不轉睛獃獃的看着屋內;漆黑的如豆般大小的眼睛裏,充滿了祈求與可憐。

「我不管,我要吃鳥蛋!」軒嘟著嘴瞟了雌鳥一眼,不為所動。

說着,他抓起一枚鳥蛋便要生吃下去;手剛舉起來,手裏的蛋卻被慕一把奪走。

「你幹什麼啊!」軒有些發怒。

「你不許吃!」慕也有些發怒。

「你管得着嗎,我就要吃!」軒恨恨的拿出第二枚蛋,準備塞到嘴裏,卻再一次被慕奪了下來。還沒反應過來,連桌子上的竹婁都被慕拿走了。

「我掏的鳥蛋!你憑什麼拿我的東西!」軒憤怒道。

「他多可憐!把蛋還給人家!」慕就說了一句,之後便不再理會軒,獨自提着竹婁小跑着出門。

「你們怎麼了?」從廚房裏端著菜盤子出來的成年類,有些詫異的看着軒。

「阿姆,合戚他欺負我!」軒十分委屈:「他把我的鳥蛋搶走了!」

阿姆將菜盤子放下,手輕柔的揉着軒的頭髮,微笑道:「剛才隱約聽到你們爭吵,他應該是去還鳥蛋了吧。」

「可是我要吃啊!」軒大哭起來。

「軒兒別哭,跟着你合戚去看看吧,以後咱們不要吃鳥蛋了。」阿姆溫和的說道。

「阿姆偏心!阿姆不喜歡軒兒!我就要吃鳥蛋,為什麼不能吃!我就要吃!」軒嚎啕大哭,包子般的小拳頭軟軟的錘在阿姆的身上。

「那是春麗,只有這裏才有的鳥兒,也只有春天才會繁殖,軒兒吃了鳥蛋之後,母親就會失去自己的孩子,就會難過?」

軒的哭聲放緩了,他抬着淚眼汪汪的眸子望着溫柔的阿姆,稚嫩的聲音帶了些許鼻音:「會,很難過嗎?」

「會很難過,如果…………有一天,阿姆不在了,軒兒,會難過嗎?」阿姆溫和的聲音下,藏着一絲無法言明的悲傷情緒。

纖細嬌嫩的孩童聽后,居然低下頭仔細思索起來。然而片刻之後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我要阿姆,我不要離開阿姆,我要阿姆,嗚嗚嗚嗚嗚…………」他撲了上去,柔軟的小手緊緊的抓住阿姆的衣服,彷彿是自己的阿姆下一刻便會毅然決然的離開自己一般。

最後,軒在阿姆輕柔的哄話中安靜下來;而外出放鳥蛋的慕,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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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澤初雪融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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