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耳光
修文館二樓。
婉兒與其餘三位女官一同整理卷宗。太子府《後漢書》註疏完成，遵天後旨意，婉兒只能回到修文館。她本是最後加入這個工作小組，與小組成員無甚交情，跟着又去太子府做侍書郎許久，與她們的隔閡越發深了。
三位女官分別是依蘭、依昕、依京。似是自發的，她們做什麼都在一塊兒，也只互相說話，有時打趣時一邊大聲笑談，一邊拿眼風溜婉兒，似這樣孤立婉兒，能讓她們內心有一種滿足感。
婉兒原就無視這種小家子氣，自然不會理會。既然除了整理卷宗，尚未分派其他的工作，婉兒便索性將這雜活留給她們三人，自己在窗前坐下，目光逡巡於案上，看看有什麼可讀的。
案上碼了一摞一摞的書簡，不是各地各官呈上來的摺子，便是各類詔書。婉兒挑了一冊詔書讀起來。
剛沒讀兩行，女官依昕便走過來，劈手奪了婉兒手裏的詔書，眉毛一豎，喝道：「上官婉兒，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在這讀李夫人遵天後旨意製作的詔書。」
婉兒靜靜望向她，她身材高挑，眉眼細緻，倒也有幾分姿色，只是這姿色被一臉的恨嫁意味破壞了，顯出幾分怨忿況味，便不好看了。
婉兒微微聳了一下肩，「我既同你們一起工作，為什麼就不能讀了？縱然禁止我讀，也該貼個告示才是，對了——」婉兒冷笑道：「你哪位？依什麼？抱歉我記不得你名字……」說這些話時，婉兒自己心裏也暗暗吃驚，她發現自己只在太子面前才是溫良柔靜的，彷彿一隻小白兔，其實不是。武三思曾經說過，她是一匹以為自己是小白兔的小母狼……
依昕果然被她的話激怒了，她將詔書摔在桌上，氣得面色發紫，「上官婉兒，你別以為去了幾天太子府，就高人一等了——」她鼻子裏哼道，「你不照舊回來了么？」
婉兒直視她道：「這位叫依什麼的女官，你看我什麼都沒說，都是你在說。你忽而說我沒資格看詔書，忽而說我自覺高人一等。你還想說什麼？若說完了，能否從我眼前消失？」
「你……」依昕尖聲道：「你不過是太子扔掉的一張破抹布，你得意什麼……」
話音未落，只見婉兒忽地從椅里站起，爽利的甩了她一個大耳光。樓里很靜，其餘兩位女官都在旁邊一邊假裝幹活，一邊幸災樂禍的觀戰，因此那響亮的耳光聲，聽起來格外清脆。一時間，藏書室的空氣都靜了。兩位女官也瞬間呆了。
「你敢打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依昕撫住自己半邊臉，又羞又愧又恨。
婉兒面無表情，她冷言道：「你再敢亂說話，說一次，打一次！」
依昕聽了這話，要瘋了，作勢撲上去撕扯，依蘭、依京趕緊搶過來，抱住依昕。婉兒往旁邊讓了一讓，彷彿有人潑了一盆髒水在她腳前。
依蘭、依昕、依京三人正鬧成一團，只聽樓梯口想起李夫人嚴冷的聲音：「你們不好好做事，在幹什麼？」
聽得李夫人話聲，三人立即住手，恭敬的侍立一旁。經剛才的鬧騰，依昕的髮髻有些鬆了，面頰散著幾縷髮絲。她左邊面龐赫然五根手指印，李夫人瞧了也是一怔。
李夫人又打量眼前四人，厲聲道：「居然在修文館縱事，成何體統？」
依昕委屈的抽泣道：「請李夫人為我做主，上官婉兒她……」
李夫人轉向婉兒，婉兒再次屈膝行禮，卻垂眉不語。李夫人冷笑道：「上官許久不來修文館，怕是不習慣了吧。」
婉兒低聲回道：「婉兒不敢！」
李夫人挺直腰桿，抬了抬下巴，道：「我在這兒一天，你們最好都夾着尾巴……」
話音未落定，樓梯上便響起蹬蹬的腳步聲，整個大內皇城，只有一個人敢這麼爬樓梯的。
「婉兒——」太平公主柔俏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你果然在這。」
李夫人見是太平公主，趕緊撤了剛才的站姿，換上恭順的姿態。四人向公主行禮問安。
太平見她們齊齊杵在那，臉上的表情寫滿故事，也疑惑起來，「怎麼了？」她又望見依昕面龐的指痕，輕輕啊了一聲，用手捂住嘴，「誰幹的。」她說。
依昕被公主一望，愈加羞愧，手捂住臉，再不肯挪開了。李夫人忙笑道：「不是什麼要緊事，讓公主見笑了。」
太平公主瞧了婉兒的神情，便什麼都明白了。她轉向李夫人道：「李夫人，我難得進宮一次，想和婉兒說說話，能否請李夫人通融？」
李夫人忙陪笑道：「公主這麼說真是折煞奴婢了，請公主隨意。」
太平公主聽了，忙牽了婉兒就走。
兩人一徑下樓，在宮苑四處溜達。太平笑望着婉兒道：「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賢哥哥還說你秉性柔弱呢！」
婉兒輕聲道：「公主，別揶揄我了。」
太平一路走，一路轉着圈兒，雖然已經為人婦，卻還是女孩家的嬌憨模樣，但從她無憂無慮的表情，婉兒便知道，她與薛紹一定很幸福。想到這，婉兒心中悵然若失。
太平果然停了腳步，轉身望着婉兒道：「婉兒，趕快嫁給賢哥哥吧。嫁給心愛之人的感覺真好。」
婉兒脫口道：「哪些好？」
本是沒往深處想的無心之問，話一出口，婉兒自知失言，立即紅了臉。太平也被她問得紅了臉。「反正……」太平囁嚅道，「反正很好。」她又神秘的湊向婉兒，「以後你會知道的。」
婉兒臉更紅了，她推了一把太平，「堂堂公主，你應該正經一點。」
太平卻嘿嘿笑，越發不正經了，「堂堂公主也是人嘛……」
婉兒也被她逗笑了。
「對了，婉兒，其實我今天找你是有件事兒……」太平略沉吟。
「公主請說。」
「前一陣我和薛紹哥哥去城裏吃茶，聽見一些傳聞。」
「什麼傳聞？」婉兒立即有些警覺。
太平湊在婉兒耳畔，悄悄說了一陣，只見婉兒的臉色漸漸陰下來。太平又自顧自的嘆道：「我們本想去蕭仙樓吃茶的，沒想到那茶樓遭了火災，蘭陵公子也不知去哪了，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