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吃碗面
「我這是……在哪？」
葉沉玉茫然地看著身周，陰暗的天色下，空蕩死寂的街口處空無一人。他連連轉了幾圈，都只看到斷壁殘垣，一片破敗景象。他的心，也一點點冷了下去。
「小葉哥哥！」
葉沉玉猛地回頭。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正站在他身邊仰頭看著他。
這小孩子生得實在是玉雪可愛，尤其是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黑如點墨，說不出的惹人喜歡。
葉沉玉見了他的面容，立刻就是心口一痛。
「陽陽。」他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想要去牽小孩子的手。
陽陽卻沒有伸手回握，只是仰著頭，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問道：
「小葉哥哥，為什麼沒有來救我？」
「我……」葉沉玉的聲音哽住，而眼前陽陽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手持長刀的韃靼士兵。
「不要！」
葉沉玉立刻伸手就要去攔。然而長刀毫無滯塞地穿過了他手臂的虛影，砍到了陽陽的身上。剛才還仰頭對著他小的小小孩童，眨眼間，就變成了馬下一具血淋淋的無頭屍體。
「不要！」
他猛地驚醒。
「又做夢了……」葉沉玉臉色慘白，單手撫在胸口處，劇烈地喘息著。
像是在後怕一般，他顫抖著手，在床上拍了拍，握住了放在枕邊的寶劍「照水」。他又惶急地伸手摸了摸劍穗，反覆三次，才像是終於放心了一般，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在。」
葉沉玉定了定神，冷靜下來一點后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汗濕重衣。
可能是他剛才折騰的聲音太大，待得他擦了擦汗，整了整衣服的時候，帳篷外就出現了一道身影。
「葉公子，您醒了？」
葉沉玉聽出這聲音是商隊中一個年輕人，便回道：「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年輕人聲音里也透出喜色，「葉公子稍等片刻……」也不等葉沉玉答話，就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跑了出去。
葉沉玉有心要問他現在的情況，見人一轉眼就不見了，只好作罷。
他掃了一眼四周，看起來是有人給他安排了單獨一個小帳篷，自己的被子邊上還堆著亂糟糟的鋪蓋卷，只一眼就能從樣式上看出是連城那個小少年的。倒是葉沉玉的行李卻被收拾的整整齊齊放在枕邊，身上的傷口也有人妥善包紮過，如今也沒什麼大礙。
葉沉玉隨手拿了一套衣服披上，靜靜地等著。
只過了半盞茶時分，門口再次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那人跑得很急，幾乎是一陣風一樣地出現在了帳篷外。葉沉玉剛想問，那道身影便衝到他的面前，一把將他抱了個滿懷。
「好了，別鬧了。」葉沉玉無奈地看著胸口處毛茸茸蹭來蹭去的小腦袋，「有什麼事嗎。」
「我這不就是擔心嘛。」連城卻不肯鬆手，「你昏過去可嚇死我了，又一連睡了兩天兩夜，把我都急壞了。」
「我這不是沒事了嗎。」葉沉玉只好耐下性子來哄，「快別鬧了，我還有事問你。」
「好嘛。」連城這才鬆了手，抬頭看向葉沉玉。
一瞬間，葉沉玉心中彷彿被重鎚擊了一下，眼前劍眉星目的俊秀少年同記憶中鍾靈毓秀的小小孩童面龐似乎重合在了一處，正帶著無邪的笑意，緊緊盯著他。
葉沉玉只覺得一陣恍惚，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口中卻道：「你……」
「怎麼了？」連城看到葉沉玉迷茫的神情，眼中立刻顯出慌張的神色，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沉玉？可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葉沉玉定了定心神，任由連城扶著他坐下，「可能是躺的太久了。」
連城蹲在他面前，看了看葉沉玉慘白的臉色，深以為然。
「沉玉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弄點吃的。」連城趕緊給他倒了杯水，「你先潤潤嗓子。」
「我跟你一起去。」葉沉玉道，「躺了太久，正好活動一下。更何況我還有很多事想要問你。」
順便盯著你不要做烤雞。
「那……也行。」連城從地上跳起來。
正好他也想跟男神在一起多待一會兒，葉沉玉這話，算是正中下懷。
「那沉玉你吃點什麼？」連城問道，「我們這邊剩的東西不多了，只能做點簡單的吃的。」
這話說完，連城還在心裡第一萬次詛咒那群劫道的馬匪。
是人嗎？趕在大雨夜來殺人越貨，知不知道那天之後他們花了多久才把東西整理好，知不知道他們因此損失了多少東西。
真的是一群毫無公德心的馬匪，該打！
此時正被關在帳篷里的首領和獨眼人同時打了個冷戰。
「隨便什麼都行。」葉沉玉道。
天啊又是隨便吃點……連城心裡都在咆哮了，我看你是在為難我小連城。
但他臉上卻還是露出了一副乖巧又可愛的神色：「那，吃點素麵？我下面給你吃啊！」
葉沉玉點點頭，「也好。」
於是連城挽起袖子，站到了面案前，「哼哧哼哧」地開始揉面。
葉沉玉本是要去幫忙，然而卻被連城一疊聲地拒絕，只好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連城一個人忙活。
「當真……不需要我做點什麼？」葉沉玉看著沒一會兒就糊了半臉麵粉，活像一隻小花貓的連城，終究還是不放心。
「不用不用真不用。」連城上來就是一個拒絕三連，「你剛醒過來，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好了。」說著還抬起右臂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得，這下這張小臉是徹底沒法看了。
葉沉玉垂眼，微微一笑。
他本意是想借著這會兒問點事，然而可能是這邊氣氛太好，兩個人便都沒有說話。不大的廚房裡，唯能聽見大鍋里煮沸的水發出「咕嘟咕嘟」的氣泡聲，和燈花燭影里不時傳來的細碎燃燒聲。
「你看我給你表演個好的。」連城伸手捏了捏，感覺麵糰已經被揉的恰到好處，「看我看我！別眨眼。」
葉沉玉看了連城一臉獻寶的神情只覺得好笑，便啜了一口茶道：「看著呢。」
連城嘿嘿一笑，掂了掂麵糰，伸手一拋，就將麵糰拋到了空中，接著手中銀光一閃，幾片薄薄的飛刀便被他夾在了指間。
只見他微微抿唇，手中的飛刀快如虛影，而隨著他的動作，正在下墜的麵糰也變得越來越薄，一根根細長的麵條從空中落下，堆在眼前的案板上。
直到最後一根也落下，連城看著眼前堆起的一座麵條小山，才緩緩舒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轉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葉沉玉，道：「怎麼樣？」
葉沉玉無奈地搖搖頭，道：「確實不錯。」
這一手功夫，快、准、狠，眼力刀工缺一不可，沒有幾年的苦工和暗器天賦是斷然不可能練成的。若拿到江湖上去，定然個會技驚四座的暗器名家。
然而此時，在連城看來，不過是用來削麵條，哄男神開心的小玩意兒。
這孩子……葉沉玉看了連城興奮地彷彿身後在有尾巴搖啊搖的神情，也不知道是該說他傻，還是說他自得其樂開心就好。
連城卻沒想那麼多，他一邊用大筷子撥著鍋里的麵條，一邊問道：「蔥姜香菜都吃嗎？」
葉沉玉眉頭一皺，「不要香菜。」
「知道了知道了。」連城飛速地抓了一把蔥花下到面里，噴香的味道一瞬間便飄了出來，「這就好了。」
葉沉玉一抬頭，一個冒著熱氣的小碗就被放到了他面前，碗中龍鬚細面上點綴著點嫩綠色的蔥花，清湯小面，卻意外的溫暖誘人。
連城就在碗的後面，雙手撐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燭影搖曳熱氣蒸騰，竟然讓葉沉玉有一瞬間的怔忪，像是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會兒家人圍坐在桌邊等著吃飯，有個弟弟在一旁盯著他瞧。
「你自己不吃？」葉沉玉剛拿起筷子又放下。
「這就吃。」連城趕緊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拿起筷子先「呼嚕呼嚕」地扒拉了兩口，頗為陶醉地自誇道：「我手藝真的還不錯，沉玉你快趁熱吃。」
書劍門弟子素來要求儀態端莊，恪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葉沉玉幾時見過連城這般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含混不清說個沒完的人？他心中微微嫌棄，但一抬頭，對上連城的小臉和吃的開心的神情時，話又說不出口了。
而且這孩子，廚藝還是真的不錯。
「你怎麼回來了？」葉沉玉問道。
「沉玉你把東西落在我這裡了，我當然要想著給你送回去。」連城想了想，「結果荒塵古道上實在太空曠，也不知道你們走的是哪條路，繞來繞去，就晚了好幾天才找到你。」
說罷他還小心翼翼地看了沉玉一眼：「來遲了，你不會怪我吧。」
葉沉玉差點沒把口中的麵條噴出去。
我留給你那些東西是讓你帶著離開的啊，誰讓你又帶上過來找我了……不生氣，不生氣……書劍門下，舉止儒雅。
「怎麼會，還要多謝你關鍵時刻趕來，施以援手，否則我們當天只怕要兇險萬分。」葉沉玉忍住吐血的衝動，緩緩道。
「應該的，應該的。」連城道。
又是一種想吐血的衝動……
「只是你之後可別再丟下我了。」連城扁扁嘴，一臉撒嬌又委屈地看著他，「我害怕。」
我是真的害怕，又找不見你。
「我知道了。」葉沉玉放下筷子，「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