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我思慮不周
「你看我幹什麼？」
葉沉玉停下筷子，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酒杯，「趕緊吃飯。」
「可是你好看。」連城絲毫沒有被抓包的自覺，「而且我現在是你的保鏢，當然要好好照顧你的安全，不能有絲毫疏忽。」
「這點小事葉某還是應付得了的。」葉沉玉道，「反倒是你一直盯著我看，讓我更煩擾。」
「哦。」連城低頭扒了一口飯，「那好吧，男神我偷偷看你，你不會發現的。」
葉沉玉正喝了一口水，聽了他的話差點嗆到，咳嗽了幾聲才道：「你……」
你……你怎麼？
葉沉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書劍門弟子多是端方穩重之人，他何時見過連城這般沒皮沒臉又胡攪蠻纏的小少年？
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那……」葉沉玉聽了半晌，只見連城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等著下文，便道：「那你也不要再叫葉某……『男神』了。」
「那叫你什麼？」連城目光一閃。
「你直接叫我沉玉就好。」葉沉玉道。
「好啊，沉玉。」
連城從善如流，答應的無比痛快。他眼睛笑得都眯了起來，漆黑的瞳里閃著狡黠又得意的光。
葉沉玉看了他這樣，不知為何，也忍不住回了他一個笑容。
三清老祖在上，他本來是要生氣的啊。
這一頓飯，倒是意料之外的安靜。
連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人都像是醉了酒一樣，眼神迷離，時不時扒上兩口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無聲傻笑。
這孩子，大概是腦子不太正常。
葉沉玉這麼想著，但也被他這笑容所感染，一頓飯兩人竟也吃的其樂融融，甚至葉沉玉還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兩人吃完飯，葉沉玉見天色不早，就要回房休息。
連城一臉笑容，夢遊一般地提步跟上。
「你跟著我，幹什麼？」葉沉玉半步跨進自己房間里，回頭看著無比自然就要跟進來的連城。
「當然是跟你一起住啊。」連城理直氣壯，「上次不也是？」
「上次那是……」葉沉玉本想說上次是你自己闖進來的，「事急從權，這次客棧房間不少，你還是跟我分開住。」
「那不行。」連城一口否決，「情勢兇險，我當然是要一直跟著你，貼身保護。夜間最是危險，我可不能放心。」
「我自己能應對。」
「那也不行。」
兩人就乾脆這麼僵持在了葉沉玉的房門口。
住店的人雖不多，但他倆就這麼堵在二樓樓梯口前，到底還是惹人注意。連城看著葉沉玉平靜無波的臉色和按著門框，青筋越發明顯的手，終究還是讓了步。
「好吧。」
連城退了幾步，推開旁邊的房門，「那我就在隔壁，你記得找我。」
「嗯。」葉沉玉隨口應付。
連城卻是不放心，等著葉沉玉的房門關上上好一會兒，屋裡再無動靜，才嘆了口氣走進屋裡。
反正，就是不開心。
連城撲到床上，雙臂交疊在腦後，兩隻腳蹭了蹭，把靴子隨隨便便甩在一旁，開始生悶氣。
「男神還真是麻煩，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連城小聲嘟噥著，「比女人還善變。」
他在床上打了兩個滾，「不過既然說讓我叫他『沉玉』了，大概也是好事吧。」
連城只糾結了半盞茶的時間，便立刻又是神采奕奕。
「跟男神才認識一天不到，就能叫他的名字了，說明男神還是挺喜歡我的。」
連城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那接下來該幹什麼呢？」他在房間中來回踱步，「現在肯定是要趁熱打鐵才行，可是男神態度又那麼堅決，我要是貿然過去肯定不行……」
真·少年連城之煩惱。
在繞到地三百圈，頭昏腦漲的時候，連城突然一拍手。
「有了，不如，我去給男神送夜宵吧。」
他記得自己以前看過的故事情節里，妃子要想到皇帝面前露臉，往往都會拎上一盒點心，然後夜深露重紅袖添香，一切水到渠成。
連城越想，越覺得這可真是個好主意，而且，如果是自己親手做的，那就更感人更有誠意了。
他本就是個聽風就是雨的性子，有了主意后當然是說干就干。匆匆忙忙套上靴子，推開門就往樓下跑。
這房屋隔音並不好，葉沉玉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正想靜心理一下這幾天的事情，試圖找一點線索出來，卻聽見隔壁連城的房間里一陣兵荒馬亂，接著便是踢踢踏踏的下樓聲。
這孩子，又去折騰什麼了？
葉沉玉還真的是有點好奇。
不過，也只是有點罷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月至中天，葉沉玉正想著要就寢的時候，門口突然出現了「篤篤」的敲門聲。
葉沉玉一抬眼，就從門板上的影子，認出了來人。
蓬蓬鬆鬆的頭髮隨便扎了扎，人都快要貼在了門板上，一隻手還招啊招，生怕葉沉玉聽不到看不到。
葉沉玉抿唇一笑，心想都說「猴急」，這詞可是真的貼切。
他伸手去開門的時候，卻又立刻收回了笑意。
就連城那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格，自己若是不板著臉，怕不是要讓他鬧到天上去。
於是葉沉玉輕咳一聲，深吸一口氣，裝作不經意地踱步到門前，低聲問道：
「是哪一位？」
「是我啊！」連城在門口蹦蹦跳跳，「連城。」
「已經很晚了，我正要休息，沒什麼要緊事明天再說也不妨。」葉沉玉心中好笑，卻存著點戲弄他的心思，故意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果然門口連城的聲音消停了不少，葉沉玉從影子上看著，大概能猜到這小少年正在垂頭喪氣，心中暗暗道：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連城可沒想那麼多。
他扁著嘴，看著手中提著的食盒，右手抓了兩下頭髮，又過去敲門。
「十分重要十萬火急的大事！」連城道，「必須現在說，晚點只怕不好！」
晚點確實就不好吃了，他沒說錯。
葉沉玉道：「怎麼不好？」
這下連城徹底急了，語調里都帶了點委屈：「反正……真的就是很重要！」
葉沉玉這才開了門。
門口的小少年聽到「吱呀」一聲，立刻抬起頭，對著葉沉玉就是一個明亮的笑。
葉沉玉看著他還帶著一塊一塊黑灰的臉，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對著他這張擺出小狗一樣的神情的臉，心中也柔和了幾分，伸手輕輕替他蹭了蹭額頭上那塊黑灰，道：
「這是出去幹什麼了？怎麼搞成這樣子？」
「我……」連城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種酸酸熱熱的感覺從心臟「騰」地升起，直衝大腦，腦海中「男神伸手碰我了還給我擦灰」在瘋狂地迴轉不停。
連城的臉燙的驚人，眼睛甚至都有點發紅。
「沒什麼。」他木獃獃地舉起手中的食盒，「出去準備了點夜宵給你。」
「你親自做的？」他心中訝異，又看到連城灰頭土臉的樣子，「看上去，只怕廚房遭了殃。」
「沒有。」連城默默地拎著食盒走進葉沉玉的房間里，「我在外面做的。」
葉沉玉在書劍門的時候，沒少被門中的女弟子們或明或暗地示好過，對於「送夜宵」來找話題這種事實在是見的多了。看了他這小模樣，想到總歸是連城一片心意，便也溫聲道：
「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連城將盒子放在桌上，已經紅透的臉上有著分明的忐忑神情，「我會做的東西不多，只有這個還拿得出手，倒是怕你嫌棄。」
「無妨。」
「那……就算是不好你也別表現出來。」
連城伸手解開了蓋子。
葉沉玉目瞪口呆。
「這……這是……？」
他之前遇見的姑娘們送來的夜宵，有粉圓糰子，有桂花糖藕，有碧粳米粥，有松茸湯……反正總而言之無論如何，都算是細點。
而連城的食盒裡，分明放著一隻烤雞！
葉沉玉下意識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胃——晚飯多吃那一碗飯還沒消化完，現在甚至感到更撐了。
他雖然一開始就沒打算吃連城送來的東西：也是他少年時家變帶來的深刻烙印，讓他永遠不敢隨便相信任何人。書劍門的十年同窗們尚不例外，更何況是一個路上突然跟上來，底細不明的殺手。
但大半夜送一隻烤雞過來，這也太……
「挺好的。」葉沉玉平靜了一下，違心地道：「只是這太多了些。」
「多乎哉？不多也。」連城一臉真誠的笑容，活像一隻等著主人拍拍頭的小狗，「我平時接了任務，風餐露宿，就這個叫花雞做得最好。不是我吹，我們煙雨樓上上下下，就沒有不說好的。」
「好意我心領了。」葉沉玉艱難地道：「只是這個晚上吃，實在是……不夠養生。」
被男神嫌棄了。
連城悶悶地扣上盒蓋。
葉沉玉看了他失落的表情，不知怎麼，心中一衝動就道：
「明天就要趕路去涼州，一路風沙荒涼，帶在路上吃倒是不錯。」
說完了，他就開始後悔。
好不容易才想辦法拒絕了，怎麼又被自己攬回來了。
他還沒後悔完，連城就又重新樂開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他一敲手，「還多虧男……沉玉你提醒，我差點忘了準備路上的乾糧。」
「沒什麼。」葉沉玉笑得勉強。
「出了這座城趕往涼州，路上人煙稀少民風彪悍，還有商人馬賊……」連城越想越不放心，「倒也是該多準備點東西。」
葉沉玉看著眼前的烤雞食盒，心中一陣陣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