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虛假的第一殺手

葉沉玉一回房，就知道屋裡絕對有人來過。

雖然房間內的陳設絲毫未動，就連他下樓前刻意擺在窗口處的小銀鈴都安安穩穩地停在原處，但葉沉玉就是能感覺到有哪裡不對。

他這趟下山，原本就是發現了些當年舊事的些許蛛絲馬跡，不過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從他走出書劍門所在的平林城起，一路上每隔幾日，便有一群殺手來襲，弄得他不勝其擾。

不過身為書劍門的大師兄，武林著名的「天驕四秀」之首，葉沉玉的武功，可要比他的溫雅如玉的容貌，還要漂亮上三分。

算到今天，五批殺手，二十八人，有去無回。

按照一般故事情節的發展，反派們定然不會束手待斃，他們往往會拿出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堅韌精神，繼續給主角送經驗包。

你看，這才平靜了幾天，就又來人了。

想到這一節，葉沉玉不動聲色，廣袖下的手已經按上了劍柄。他雙目微閉，側耳聆聽。

眼前勁風已至。

葉沉玉猛地睜開眼，看到眼前裹著風聲的點點星光。他不避不閃，手中寶劍「照水」出鞘，舞出一個漂亮的劍花，隨著「叮叮噹噹」清脆幾響，來人的暗器被盡數擋下，在他的身邊落了一圈。

是個高手。

葉沉玉握劍的手腕因剛才飛刀的勁力微微發麻，自下山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強敵。雖然擋下了一輪攻擊，他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沉聲喝問：「藏頭露面！你是什麼人？」

回答他的，卻是迎面兩枚飛刀。

葉沉玉仰頭急避，尖銳的刀鋒擦著他的鼻尖掠過，深深釘入后牆。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是兩把飛刀朝著他的腰側襲來。

葉沉玉乾脆平平像后倒去，手中長劍一橫，又將飛刀撥開。

「倒是好功夫。」

清亮的少年音伴著一聲輕笑從床幔後傳來，眨眼間竟是八枚飛刀齊出，朝著葉沉玉周身幾處要害打去。

「看你這下怎麼躲。」

葉沉玉心下暗驚。

不過這驚訝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見他展開輕功，向後急退幾步，袍袖上灌注真氣，將飛刀去勢阻住，接著便是一個旋身，手中長劍畫出一個圓潤的太極圈，像有吸力一般聚攏飛刀，又是一撥，將飛刀盡數撥向左側牆上。

長劍吞吐銀光，映著葉沉玉冷冽沉靜的眼神，如冰似玉。

「好身手。」

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

葉沉玉悚然而驚，但終究是晚了一步。

冰涼的刀刃已經抵住了他的後頸，身後那人伸手扣住他的脈門，隨著「當」一聲，長劍落地，那人身形一轉，便用刀抵住葉沉玉的脖子，將他按在了牆上。

「你是什麼人。」葉沉玉心中大驚，但面上仍是不動聲色，「要來做什麼。」

對方一身黑衣，身量上還要比他矮上半個頭。只聽他壓低了聲音，用帶著點慵懶調笑的意味的語氣道：「自然是來取你……性命。」

葉沉玉的臉貼著冰涼的金屬鬼面，鼻尖卻同那人的溫熱吐息交纏。

他壓住心中怪異，略一低頭，卻瞧見頸間一把隱隱透出紅光的黑色匕首。

「想不到連『天下第一殺手』連城都被請來了，葉某面子還真大。」

話音剛落，葉沉玉就感覺到手上一松，下一秒，刀刃也離開了他。

剛才還殺氣沉沉的人退了幾步，翹著腿坐在桌子上，半掀開面具，問道：「你也聽說過我啊？」

葉沉玉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但立刻重新握住寶劍，劍尖微抬，沉聲道：「『錢至人死，例無虛發』，若是認不出這黑刃鬼面，葉某也白在江湖上混了。」

「原來我這麼有名的，男神都知道我。」

連城隨手將鬼面推到了頭頂，對他一笑。

葉沉玉只覺眼前一亮，燭影搖曳間，滿室灼然生光。

『天下第一殺手』連城，竟是個十六歲上下，容顏極為俊美的英挺少年。

連城看出了他一瞬間的驚訝，又齜牙對他一笑，兩排白白的小牙又讓葉沉玉一晃神。

「你今夜來，不是要取我性命？」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連城趕緊擺手，「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講。」

「那你剛才之舉，又是何意？」葉沉玉冷笑一聲，眉毛狠狠擰起。

若是個正常人，便知道葉沉玉生氣了。但看在連城眼裡，就只剩下了「哇男神果然是男神，連生氣都能這麼帥的。」

「我剛才，就是想做個自我介紹。」連城從椅子上跳下來，抓了抓頭髮，「我武功還可以吧。」

「葉某自愧不如。」葉沉玉握著劍柄的手已經爆出了青筋。

「也不是，主要是我剛才是偷襲。正經跟你打，多打一會兒我就不行了。」就連一向不要臉又粗神經的連城都感覺到有哪裡不對了，趕緊解釋，「你看我接了個單子，對方出價五百兩黃金讓我取你的性命。」

「聽說過，五百金一條人命。只是沒想到還真有人會為了葉某的命求上煙雨樓，甚至能請動連城來殺人。」

「男神我發現你好像有點毒舌。」連城抓了抓頭髮，心想怎麼印象中那個君子如風的葉沉玉大不相同，「我這不是做生意嗎，而且也沒真的去殺你不是？」

葉沉玉都被他氣笑了。

「你可是我男神，我當然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連城一臉「快誇我」的表情，「而且我掐指一算，既然能找到我頭上，看來是要跟你不死不休了，就算我拒絕，他們也會找別人來殺你。」

「所以我就自己過來保護你了。」

葉沉玉目瞪口呆。

這人……腦子有病吧。

但看著連城一臉得意又真誠的神情，他好像說的還是實話。

葉沉玉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你剛才說，我是你什麼？」

「男神啊。」連城立刻道，「哦對，你可能不懂，大概意思就是我很崇拜你。」

「你……崇拜我？」葉沉玉覺得自己彷彿幻聽了，「為什麼？」

「你長得帥武功好人品也好，我挺喜歡你的。」

連城說完，還小臉一紅，表情真誠的不能再真誠。

「呃……謝謝……」

葉沉玉徹底傻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一個晚上突然來行刺的殺手，就快取了他性命的時候跟他說：

我很崇拜你所以我不殺你了，我還要保護你。

饒是葉沉玉頗有些江湖經驗，也被連城這一套秀的糊裡糊塗。

連城看他遲疑，還以為是他不好意思，他轉了幾圈，便蹭到牆邊，開始收回牆上的飛刀，嘴裡還寬慰葉沉玉一般地念叨著：「男神我聽說你下山以來這一路都不太平。不過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一定不會……」

他猛地拔刀，看也不看便向後揮去，「當」地一聲盪開葉沉玉手中長劍，接著身形一閃，人也竄到了一邊。

「葉某不管你是何用意，只是素來與你毫無瓜葛，今日也請你趕緊離去。」

「不是吧，這麼無情。」連城看了一眼葉沉玉宛若冰封的臉，揉了揉鼻子，「我真的是一片好意，想要同你一起把他們揪出來。」

「好意葉某心領了。」

「男神，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邪派，你是名門弟子，看不起我。」連城想了想，問道。

怎麼也沒想到對方能說出這麼一句話的葉沉玉也有點呆了，愣了片刻才道，「沒有。」

「真的沒有？」連城苦笑，「你可以直說的，我承受得住。」

「確實沒有。」

「那就好了。」連城臉上立刻陰轉晴，「你看，我們還是可以交往一下的啊。」

葉沉玉有點迷糊，怎麼就被連城繞了一圈變成了這樣。

「還是說你真的看不起我？」

「真的沒有。」

「那不就得了。」連城大大方方走到葉沉玉面前，葉沉玉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任由連城拉住他的手，盯著他的雙眼道：

「我叫寧晗，字連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哦……」

等連城又走回牆邊去拔飛刀的時候，葉沉玉才緩過神來，自己答應了什麼。

他內心混亂，忍不住就沒好氣道：「你幹什麼呢。」

連城把手中的飛刀晃了晃，「回收暗器。」

「……是怕被人發現是自己用的？」葉沉玉知道有些武林中人的暗器比較獨特，若是落下會被人識破身份。

「不是。」連城將最後一枚飛刀小心翼翼收回袖中，「最近比較窮，飛刀挺貴的，能省一點是一點。」

葉沉玉沉默半晌，有點艱難地道：「你，連城，天下第一的殺手，缺錢？」

一單就是五百兩黃金，還有價無市，你說你缺錢？

葉沉玉的眼神分明的表示，你在逗我？

「平時不缺錢。」連城苦笑，「只不過我把單子推了專門來做你的保鏢，又沒什麼積蓄，這下就捉襟見肘了。」

葉沉玉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饒是他修養再好，碰上這麼一個沒臉沒皮的主，也要被氣的發暈。

「所以男神你養我吧。」連城看著葉沉玉臉色不對，又趕緊補了一句，「沒關係我很好養的，包吃包住絕對賣力幹活，而且吃的也不多。」

「葉某也沒錢。」葉沉玉終於明白了，對付無恥的人，就要用無恥的辦法。

可惜對方的無恥程度還要超出他的預料。

「不要緊，我養你也可以。」連城雙眼閃閃發光，無比真誠，「雖然錢少，但我可以幹活的。」

「不必。」

「哎，要不這樣。」連城長嘆一口氣，「我們各付各的錢，你只當我是同你結伴而行，互相照應可好。」

葉沉玉徹底被打敗了，說到現在他已經很清楚了，眼前這人就是塊狗皮膏藥，黏上了就撕不下來。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好吧。」葉沉玉心想，大不了我找個機會跑了便是。

而且把這個人留在身邊，總比讓他一路跟在暗處不知道干點什麼要好多了。

「一言為定。」

葉沉玉看著眼前俊秀青年一臉樂不可支的表情，竟無話可說。

「夜已深了，趕緊就寢吧。」連城道，「明天還要趕路，再不睡，只怕要撐不住。」

葉沉玉點點頭，翻身上床。

他住的房間自然是只有一張床的，正想問連城打算怎麼辦，卻見對方極為自然地從柜子里搬出了一套被褥，就在他床邊打了個地鋪。

葉沉玉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晚安。」

葉沉玉往床下看，少年枕著雙臂，對他眨了眨眼，說不出的可愛。

心頭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觸了一下，他也忍不住低聲回道，「晚安。」

少年微微一笑，閉上眼。

葉沉玉躺在床上，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自年少時家變之後，他于山上練武也好，或是下山辦事也好，都是自己一人而居。

耳畔傳來少年已經均勻的呼吸聲，他忍不住又往床下看了一眼。

月光透過窗格灑在少年的身上，染上一層如夢似幻的色彩，同今晚他所經歷的一切一般，竟全然不似真的。

他想到這，竟有點手足無措，像是逃避現實一般趕緊止住念頭，翻身睡了。

見葉沉玉轉身對著牆壁，連城終於悄悄睜開一隻眼，看向他。

其實他現在心裡還是挺虛的。

關於怎麼接近葉沉玉，他想了一路。

想過隱藏身份偷偷跟隨，也想過偽造身份裝作巧遇同行，更想過要等葉沉玉遇險自己突然出手「英雄救美」。

但最後還是覺得直來直去比較適合他。

其實他現在還是有點暈的。

在煙雨樓的時候，他打著「搜集情報」的名頭，假公濟私地堆了一屋子葉沉玉的資料。

今日一見方知，再好的畫師妙筆，也難以描摹真人風華的萬分之一。

十年不見，你居然不記得我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臟又跳的飛快。他趕緊止住念頭，生怕就在一旁的葉沉玉聽見。

沒事，我們來日方長，連城這樣想著，也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