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北冥輕塵（番外）

「母后，母后……」六歲的北冥輕塵手上捧著一盆開得燦爛的君子蘭，臉上滿帶着興奮的神色跑向皇后寢宮。

身後的侍衛小心翼翼的跟着跑！

「殿下，殿下，您慢點跑！」

啪嚓——

「嗯……」

東西碎了的聲音和一道悶哼聲同時響起。

兩個小小身影同時跌坐在地上，捧著花盆跑過來的北冥輕塵沒留神直接跟面前另一個小身影撞上，兩人同時摔倒在地，他手上捧著的蘭花也應聲落！

手上不小心碰到了碎片瞬間滲出血跡，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錯愕的抬起頭望向自己的母后想解釋，卻不想看着自己的母后蹲在另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人身旁滿眼心疼，輕聲細語的哄著。

那時他才知道。

啊，原來她的母后也可以那般溫柔！

太後轉過頭冷著眸子，聲音帶着寒意讓他好死掉落在冰天雪地中，落入耳中的只有三個字：「帶下去。」

北冥輕對手上的傷口渾然未覺，被侍衛扶起來帶離寢宮外面，他回頭望去。

碎了的花盆和蘭花就那麼落在地上，太后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哄著另一個人，滿眼溫柔，他莫名覺得那一幕有些刺眼。

十歲那年，他開始懂了，為什麼很多人都不敢靠近他了。

甚至於在背後還說他是個怪物！

他站在銅鏡前看着自己泛著冷意的桃花眼，眼底卻又帶着那麼一絲的期盼。

那與眾不同的銀瞳時刻在提醒他，自己可能真是個怪物！這也許也是自己母后不喜歡他的原因。

自己生來便是一雙銀瞳，那是整個天衍，甚至於整個離鏡大陸唯一的一個。

「咳咳……」他低咳兩聲，臉上透著不正常的蒼白斂下哞中神色。

外面總是種著各種蘭花，每次去見母后卻總是冷眼相待，費力的去討好母后，卻總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會，他心下有些存疑。

到底為什麼？母后能夠對其他人那般溫柔，對他卻永遠是看得到滿目的冰冷？他不解！

之後，他被封殤王。

是唯一一個在那時被封王的皇子。

北冥輕塵站在府邸之外，抬頭看向那幾個字——殤王府。

忍不住低笑一聲，未見那嘴角帶着絲絲苦澀。

身邊的子木不解，「殿下，您笑什麼？」

「你覺得，被封王如何？」

子木搖搖頭，他只知道效忠兩個字，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皇室的那些東西他不懂。

於他，只知道殿下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命都是他的！僅此而已！

北冥輕塵低頭一笑，似乎也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可笑。

沒再多說便直接走了進去。

殤，早夭之意！

起初以為母后每個月送來的補藥是因為還在乎他這個兒子，直至十四歲那年瀕臨生死之間，隱隱約約聽到御醫說的話，那會，心裏所存的那絲絲的期盼就那麼消散。

「王爺平日裏可是吃什麼葯？」

「太后每個月送來補藥，說是身體弱，需要補！王爺只喝這葯。」

管家將藥渣以及剩下的所謂補藥拿過來給御醫看。

他皺了皺眉，管家心裏一跳：「怎麼了？可是有害？莫非這不是補藥？」

御醫搖了搖頭，「這確實是補藥，只是對於王爺卻是致命毒藥！」

管家愣了下。

剩下的話北冥輕塵昏昏沉沉根本沒聽清楚，只聽到那句致命毒藥……

原來，那葯唯獨對他是毒！

事後，他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身體卻更不如從前，幾乎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整個人臉色更加蒼白。

而他這個王爺也就更加閉門不出，更是不參與朝堂以及皇室中的任何事情，但那葯卻未曾斷。

世人只知這天衍有個殤王，卻甚少有人見過！

而他對於自己母后對他一直以來的冷漠總是不解，暗中讓人去查。

直至父皇離世，方才查到一些事情。

原是因為與父皇年少之間的那些事情，他不禁覺得可笑。

對於父皇的離世，其中涉及了什麼，他多少知道一點，卻總歸選擇冷眼旁觀。

後來的他每個月都會給送一盆蘭花入宮，各種品種的，心裏不知是平靜或是恨亦或是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如此不過想提醒自己的母后，他……還沒死！

每次看到母后冷漠的目光，他也不在意，許是這樣能夠讓自己輕鬆點。

「真的不在意嗎？」他有時問。

直到皇上北冥離陌立后，他在壽宴上看到了那個傳聞中的丑后。

那張臉確實是看不得！丑的讓人不忍直視！

但在壽宴上被為難她卻依舊淡然自若，不似傳聞當中那般，這讓他忍不住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那是唯一一個根本不在意他這雙眼睛，他這病弱的身體，沒有那樣異樣或同情的目光，只是與看平常人無異，是的，就是平常。他心神一動，將自己的貼身玉笛借給她。

事後，他才去注意這個女子！

才逐漸發覺到她確實與其他的女子不同，這個皇后似乎也並非那麼沒用。

他第一次讓人送了盆蘭花入宮，似乎還有些藥用，正是她所需的東西。

他心底的算計似乎又加了一環，但也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太后寢宮着火時，他也在，只是看着太后臉上出現的慌亂，他莫名有些快意。

也許誰都不知，那大半夜讓所有人驚醒的一把火其實是他放的，那是連太后也料想不到的吧？他那樣想！

心下的複雜沒人說得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棋局已經一步步開始往回收。

只是這其中卷進來了一個傻丫頭。

看着她的目光總是似有若無的落到他身上，他心下亦是嘆了口氣。

子木曾幾次問他：「殿下，為什麼南宮小姐那麼好，您總是對他冷眼相待呢？」

他沒說話，卻自知自己早已深陷，自己布的棋局把自己也算了進去，何必再拉一個無辜的小丫頭進來？

皇后鳳輕羽，也就是他總是暗中觀察的人，居然會想要救他。

她給他把脈警告，說自己與她是病人與醫者的關係時，他莫名便笑了。

是呢，曾經也有個人向他伸出手，他卻終歸沒有身手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而是放任自己往下沉。

鳳輕羽說自己與他是病人與醫者，就當真不會再往那個關係上再跨一步。

對他，鳳輕羽總說要離他遠點，不知哪一次，聽她說過一句話：「越好看的男人越危險。」更何況他這種看不透的男人更危險。

他笑了，卻沒有否認。

她無故失蹤那會，他去找了北冥離陌，那是他第一次正面找了他。

兩人在書房中面對面，他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當時的情緒：「你若是護不好她，就該把人讓出來！」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這個男人平時懦弱的另一面，眸中帶着些許狠戾，深邃的眸光落到他身上讓人無所遁形。

「那也輪不到你來管。」

他很少將情緒這些東西放到明面上，那是他難得出現浮於面上的怒氣，抬手一拳就砸了過去，兩人瞬間打了起來。

幾乎不相上下，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北冥離陌這個男人真正的一面。

雖然自己一直都知道他不簡單，絕不會是表面看來那般好欺負，卻並未真正見過他露出鋒芒。

這個人，向來將自己隱藏的很好，把所有人都瞞在其中。

但鳳輕羽失蹤了，他雖然藏着一抹戾氣，情緒卻沒失控，這會他才找回一絲理智，臉上帶着點青紫直接離開。

據他看來，北冥離陌對於鳳輕羽可不是作假，而是難得的真。

若他還能夠冷靜，那麼也就意味着鳳輕羽定是留下了什麼線索。

同時兩人打起來的傳言亦是飛一樣的傳出宮外，成為了百姓們口中的茶餘飯後。

他開始讓人暗中查探，直到在北寒發現了一個名為「葉笑」的不明人物出現。

他心神一動，進而讓人確定！

那時的他，身體更弱幾分，卻還是費力去了北寒。

在北寒皇帝的身側看到了她。

她的目光所及顯然也發現了自己，他並未拆穿。

許是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第一眼就認出。

但北寒皇帝過於危險，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想要將她帶回，卻總歸沒有。

她認出了他，依舊是處於醫者的身份帶着警告，要他對自己的身體注意點，再下去只怕她就是砸了招牌也救不了他。

他不過一笑而過，自己的身體他自然很是清楚。

當時，她並未選擇回去，而是繼續待在北寒，他自己獨自回去了。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她回宮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這一次，他並未過多關注，而是加快了計劃。

緊接着便是幾國大戰，他的計劃也進入了收尾。

在與北寒的交戰中，他聽到了她幾度走到生死邊緣，總歸還是抑制住自己想要前去幫她的心，而是一步步將太后推出去，將她所做的那些醜陋的事情揭出。

終於傳來了天衍勝利的消息，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而他則是去了凰月，卻將他最後的幾顆棋子收回。

看着凰月女帝的不敢置信，他面具下的嘴角微勾，淡淡留下了一句話「不過是個禮物而已」。

是的，那是個禮物！這個禮物包括了整個凰月帝國，就連凰月女帝亦是沒想到，原來那個所謂幫她之人其實就是敵國的殤王。

他於這江山無意，但既然鳳輕羽有意，那麼他多算計一環，讓這天下歸一。

既然她有人護著，那麼他不過給她再多一層安全罷了。

果不其然，回到帝都之後。

自己的母后所做的那些事幾乎已經避無可避，他帶着子木去將那唯一的一條生路堵了，看着她站在那斷崖上說着那些藏在自己心底的事情，說出自己藏了多年的恨意。

不知為什麼，他心裏只覺得可悲！可笑！

對於她的目的覺得可笑，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的錯誤可笑。

他一步步朝着她走近，看着一切往自己的預想走，心裏預想了多少遍自己的結局，在這一刻全都平靜了下來。

事情的突發往往那麼不可預料，在他想拉着自己的母后踏入地獄的入口時被推開了，眼睜睜看着那個曾以為把她推出自己棋局之外的傻丫頭代替了自己原有的結局。

只餘下她那雙留念的眼神以及耳側消散在風中的兩句話——

留我父親一命！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那般美好無辜的生命在他面前就那麼消散了，這出現在他算計之外的意外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眼睜睜看着兩人掉下斷崖，急火攻心一口氣上不來瞬間站不住，迷迷糊糊間聽到了幾句話便再無意識。

待她醒來之後，子木告訴他，南宮憐竹屍首沒找到，甚至於連個影子都沒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樣掉下來何來的生路。

而那個自己恨了多少人的人，亦是那樣一同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說不出到底是恨還是什麼的複雜情緒。

後面，鳳輕羽和北冥離陌來了，替他把了脈，告訴他，她無能為力了，他成了那個砸了她招牌的人。

他失笑，心裏卻是沒來由的鬆了口氣，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多了幾分想留下的心。

但看到她和北冥離陌的背影，他到底還是笑了，那幾分想留下的心思亦是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沒隔多久，幾乎感覺自己撐不下去，子木熬了之前南宮憐竹送來的葯。

意料中得沒有任何用，他咳得幾乎緩不過來。

讓管家遣散府里的人，自己帶着子木和管家離開了。

悄無聲息的離開許是他最後能做的！

臨走前，他恍恍惚惚感覺到了一切離自己遠去，這時，才真正明白了「輕塵」兩個字。

苦笑一聲，微弱的聲音落下：「輕塵，輕於塵土。」他的這條命，從來就不是在那雲端，而是從開始便註定了連塵土都不如，結局，也終是這樣落下帷幕。

只留下了一盆蘭花和一封信讓子木送去給鳳輕羽，上面只有幾句話——

這是最後一次了，這花名為初見。

命運如此，本該就是這結局。

願你一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