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摔碗

記憶里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每個月都會給爺爺奶奶匯一筆錢，作為撫養林妲的生活照顧費用，這個年代在農村種地根本存不到什麼錢，一年到頭可能一家人的收入平均也就是幾千塊錢，碰上收成差或者年景不好，甚至會更少，萬元戶就是很有錢的人家了。

林妲爸媽具體每個月寄多少錢回來她不得而知，但是記憶里第一年在爺爺奶奶家生活，快過年的時候她接到過村裏小賣部里媽媽打來的電話，問她一天五毛錢的零花錢夠不夠。

能夠給孩子一天5毛錢零花，在寧山村這樣的地方，也是不多見的，更多農戶人家的孩子壓根就不可能每天都有零花錢，偶爾有那麼一兩毛都是很不錯了，林妲媽媽說，再等等，等他們賺到了足夠的錢就回家，一家人團聚。

每次林妲媽媽打電話回家的時候基本都是奶奶楊紅英接的，有時候林妲媽媽也會讓小賣部老闆轉告林妲奶奶，放學后讓林妲來小賣部等著和她說說話。

每次林妲接電話的時候，奶奶楊紅英都會跟着一起，看着奶奶緊緊盯着自己的眼睛，無論對面的媽媽問什麼，林妲都是喏喏的嗯幾聲。

其實奶奶根本沒有每天給她五毛錢零花，隔兩三天才會給個一兩毛，可這些她遠在千里之外的爸媽並不知情。

就算媽媽有心細問，也奈何不得原主日漸沉默寡言自己不吭聲的性子。

從搬到爺爺奶奶家生活開始，林妲的衣服就是自己洗，可是弟弟們的衣服都是奶奶幫着洗，小時候她也試過把自己換了的衣服放在洗衣服的大盆里，可是第二天所有人的衣服都洗了，就是她的那幾件小衣服孤零零丟在一邊，沾滿灰塵。

農村洗衣服都是在家裏搓洗乾淨，然後提到小河邊或者水塘邊漂洗乾淨。爺爺奶奶家附近的小水塘周邊很荒，只有隔的稍遠的住着兩三戶人家。

林妲去水塘邊洗衣服的時候好幾次差點一頭栽到水裏，冬天去洗衣服的時候小手凍得通紅，那時候她都是一邊洗衣服一邊想着媽媽，也不敢回家說什麼，甚至還慶幸自己只需要洗自己的衣服，而不是包括其他家人的。

至於吃飯，從來都是爺爺奶奶把好菜分給弟弟，偶爾高興賞給她一點，在一家人的目光注視下，林妲的筷子基本很少夾葷菜，都是倒點菜湯吃點素菜，這也是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一個原因。

家裏的零食少了，是林妲偷吃的，家裏的家具有划痕，是林妲亂划的，只要是壞事，基本上都第一時間責問她，不分青紅皂白也不管她的申辯，久而久之，林妲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爺爺奶奶的偏心，向來是不避諱的，反正小丫頭爸媽也不在家，過去的幾年小嬸黃秋萍算是掐准了這一點，起初兩年還比較謹慎，至少不會明著來，後來瞧見有時候奶奶楊紅英也會讓小丫頭幹些農活，膽子就漸漸大了，逮著機會就開始使喚林妲。

黃秋萍得意的彎了彎嘴角，抬手撫了撫擦了厚厚頭油顯得油光水滑的鬢角，唉，還差一朵帶鑽的發卡，上次見大嫂回家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在陽光下那叫一個金光閃閃，只把她羨慕的恨不得眼睛裏伸出一雙鈎子給划拉到自己手裏來。

不行，今天上街怎麼着也得讓家裏那口子給自己也買一個戴戴。

「奶奶，昨天楊蘭蘭跟我約好了今天一起去割豬草，她說還叫了其他幾個人一起去。」

快速卻不粗魯的吃了大半碗飯，林妲空落落的胃終於舒服了很多，趁著小嬸還在伸著短胖的手指欣賞才染的紫不紫紅不紅的指甲，林妲朝着奶奶在的裏屋不大不小的喊了一聲。

這附近豬草長的最好的就是一里開外的一個大水塘邊上，去的早勤快點能弄到不少，可是去的人多了就不怎麼夠分了。

畢竟這年月餵豬可是村裏人家的大事，糧食是將將夠吃的，收糧落下的麩皮雖然也可以餵豬，但是還是要拌一些其他的東西，尤其奶奶楊紅英生了三兒一女，家裏人口多也能吃，餵了兩頭豬，每天要準備的豬食更是馬虎不得。

「那你趕緊把簍子背着先過去，多打點再回來，一趟裝不下跑兩趟。」

不出意料，奶奶楊紅英響亮的大嗓門就在門口響起了，手裏還端著一個空碗。一抬眼看見小媳婦坐在門口沒事幹，直接把碗擱在她手裏。

「坐那裏幹什麼？沒看見碗還沒洗？去把碗給洗了，強子的褲子等會你也自己去搓了。」

「啊？要我洗碗？要林妲洗去，我有事。」

黃秋萍一臉不可置信，手裏的碗油滋滋的，弄得她剛擦的香香滑滑的手都髒了。眼睛一翻瞪了林妲一眼，用指尖搭著碗沿，心裏萬般嫌棄的準備把碗放在桌上。

在黃秋萍和奶奶楊紅英表露不滿的時候，林妲就默默把椅子轉了轉，變成了面朝里、背朝外的姿勢，然後默默坐在那裏，等著黃秋萍發威。

等到黃秋萍指尖虛搭著碗口準備遞過來的時候，眼角餘光瞥到她的動作，在碗即將碰到自己的時候林妲猛地一個起身，作勢要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啪嗒一聲脆響，碗掉了，幾塊大大小小的碎瓷落了一地。

「啊！我的碗！」

一聲尖利的喊叫，伴隨着奶奶楊紅英壯實的身子搶到了林妲面前。

「你們作死啊！敢摔爛我的碗！」

楊紅英是真的心疼了，這隻碗可不一般，據說是前朝留下的好東西，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她央求了好久娘家媽才同意給她的，上面的花卉紋路非常艷麗，胎質潔白，和市面上出售的那種粗瓷碗完全不一樣，觸手也是溫潤細膩得很。

她雖然不知道這個碗的具體價值，但是不影響她對這個碗的喜愛，平時喝水都用它，很是小心的愛護著，生怕磕了碰了，後來小孫子長大了也鬧過要這個碗吃飯，別的都依了小孫子，這個碗她實在是心愛，怕孩子太小摔壞了，一直沒鬆口，今天是忙着了順手拿的，而且是自己親自給小孫子喂飯，所以才用了這個碗。

結果，就這麼給摔了。

一家人瞬時鴉雀無聲，只剩下爺爺林朝軍咯嘣脆嚼花生米的聲響。

「滾滾滾！氣死老娘了！你給我快去出門打豬草，裝不滿兩背簍別回來！」

氣急敗壞的楊紅英直接朝着兩人咆哮了。

「黃秋萍你也是能耐了哈！我的東西你也能給搞摔了？這個碗我這麼寶貝，你就不知道拿穩了好好放桌上？有你那麼亂放的嗎？還嫌臟！以後的碗都歸你給我洗了，再摔一個碗有你好看的！」

想想還不服氣，看着么兒媳婦明顯打扮過的模樣，估計等會又要纏着兒子去逛街瞎花錢了。

「今天你哪兒都不準去！把豬欄的糞除了，拉到田裏去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