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陽陽的外公

妞的爺爺奶奶，妞是從未謀過面的。妞的外公妞的母親也沒有記憶，因為在母親兩歲時，妞的外公就去世了。如今這樣一位和藹的老人出現在妞的生活里，妞是很喜歡親近的。陽陽喊外公，妞也喊外公。外公很像哥哥課本上那個叫列寧的外國人，頭上的一圈捲髮，隨意地貼著頭皮，鬍子不像列寧的長，但很多，從嘴唇的四周一直連住了鬢角。妞不小心觸碰的時候——鬍子和鋼針一樣硬，扎的生疼。外公每次裝著要扎妞的臉時，妞驚得跳的好遠。外公的腿不靈便，一瘸一拐的又裝著要追妞時，妞就被外公的姿勢逗樂了——搖搖晃晃，像一隻肥企鵝。

妞每天瞅著陽陽家那個嬌滴滴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妞就一溜煙跳進了陽陽家。一進門就喊：「外公，外公，我來了！」有時外公在廚房裡忙活，有時就躲在門后嚇妞一跳。妞抱住外公的腿往他身上爬，因為他高高舉著的手裡不是糖塊，就是餅乾，妞一定要拿到的。

外公很愛陽陽，陽陽每天像一隻小猴子攀爬在外公身上從不下來，外公把她抱在懷裡總是親不夠，妞的爺爺去世早，外公也沒有見過。父親從來對她也沒有如此親昵，每次外公親陽陽臉蛋時，妞就用手捂著眼睛說:」羞羞羞，外公是男的，陽陽是女的。這時外公笑得鬍子亂顫，眼淚都要流出來。妞是絕對不會讓外公親他的，但他喜歡依偎在外公的身邊，枕在他的腿上聽他講故事。外公好多故事，可講得都是打仗的故事。有一次，他挽起褲腿給妞看，指著腿上凹下去的那塊地方說;『這是朝鮮戰爭時留下的。』妞用手親親摸摸說：「外公疼嗎？

」疼啊！不疼腿怎麼會瘸，不過現在不疼了！」

那，外公是解放軍？

恩，妞猜的真對，外公是真正的解放軍。

外公也是解放軍，陽陽的爸爸也是解放軍，陽陽的爸爸也瘸了嗎？他在哪裡？

剛才還笑意盈盈的外公突然眼神黯淡下來，嘴角也沒有了笑意。從嘴裡輕輕嘆出一口氣來。妞不知道外公突然不開心了，就不敢在問了。不過很快又從悲傷中回過神來，一把把陽陽抱在懷裡，憂傷地說：」有外公保護你！什麼都不怕」妞頓時失落了，原來這個和藹的老人一直是別人的外公。可照片上那個英武的男人呢？他是陽陽的爸爸嗎？他在哪裡呢？妞的心裡充滿疑惑。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父親也脫下那身陳舊的中山裝，變成牆上那位穿軍裝的人。

二

八十年代初人們的日子雖然越過越好，但依然物資匱乏。妞常常可以看到四處逃荒的人來這裡討飯吃。雖然貧窮，但只要見到可憐的人兒，討到誰家誰都會端出一碗飯來。善良的人們似乎從這些悲苦的人身上追尋到了以前的影子。

盛夏中午酷暑難當，人們聚成一堆坐在樹下乘涼，婦女們搖著蒲扇，邊吃飯邊拉著家常。男人們索性碗放一邊，要麼吆喝著打一場撲克，要麼無聲里殺一盤象棋。外公從來不參加這種活動，總是孤獨的的，靜靜的坐在家門口，挽起褲腿，光著脊背，聽著收音機里的消息。妞在一旁很賣力的扇著扇子，母親喊破嗓子，妞就像長在了陽陽家，怎麼喚也不回去。午飯一過，院子里霎時安靜下來，母雞「咯咯噠，咯咯噠」要生蛋了，蟬也「知了，知了」地唱起歌。但無亂如何也阻擋不了大家要睡一覺的迫切。妞不愛睡午覺，躺在床上「嘩啦啦」地翻著報紙，雖然她一個字也不認識，但看看上面的圖片也能打發這無聊的時間，但父親鼾聲漸濃，妞慢慢起身，跨過母親，越過哥哥，真準備溜下床時，被父親一聲呵斥，趕緊裝模作樣的躺下。午睡的日子好難熬，出去透一下氣也好，說不定陽陽都沒睡，在院子里騎車子了吧！也有可能他們相約打麻雀呢！妞輾轉反側之時，突然凄厲的呼救滑坡了寂靜的午休。所有人被呼醒，呼拉拉向院子里跑去。妞躁動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也急切的下床，跟著大人向出事地點跑去。

學校蓋樓房，院子里有一個大大蓄水池，蓄水池很深，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人烏央烏央的撲過去時，蓄水池裡一個身影還在掙扎，妞扭著身子擠進去，也看不清楚是誰？男人們束手無策，女人們驚叫著四處尋著自己的孩子，一貫被放養的妞，也被母親從人群中薅出來，如若珍寶緊緊摟在懷裡。這是只聽撲通一聲有一個人跳進水裡，眼尖的妞發現是外公，妞探著身子想掙脫母親的懷抱，哭喊著：「外公掉進去了，掉進去了！」不一會兒，外公拖著一個孩子遊了上來。人們自覺讓出一條道，只見外公使勁按壓孩子的胸口，水從孩子口鼻溢出來，娃的一聲哭出來......

人呼得圍了上來，妞也擠進人群，這個孩子妞從沒見過，身上破破爛爛的，沒有鞋子，虛弱的躺在那裡。發現不是自己的孩子，大家如釋重負。對眼前這個弱小的生命發出唏噓一片。

誰家孩子？怎麼掉水裡了？

是呀？從沒見過，是不是逃荒的？

這麼小，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