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在暴怒的大自然面前，是多麼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越接近震源中心，路況越來越差，開裂的，斷掉的，車子在艱難的前行著。隨著路邊的石塊越來越多，體積也越來越龐大的時候，劉大才子的臉上表情慢慢凝肅起來。

又是一條斷裂帶，開車的師傅招呼大家下車來：「大家都在這裡歇歇吧，我研究一下，看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衝過這條斷裂帶。」

於是大家都下車來。

開車的師傅走到斷裂帶旁，仔細地研究著。畢竟他開了一大卡車的救急物資，他要好好的研究一下，該怎麼做，可以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闖過這條斷裂帶，又不至於讓滿滿一車的物資傾灑出來。

這的確是一個技術活。

在開車的師傅研究的當口時，劉大才子走到另一側去看公路邊上那些怪異的石塊，心想著這些石塊竟然從哪裡來的。

這些石塊不同於他平日里常見的那大石頭。平日所見的大石頭，大約是從河床里撈起來的，經年累月的河水的沖刷，光滑圓潤，沒有稜角，坐在上面很是舒服，因此這種石頭常常被運往公園，一則作裝飾之用，二則給來遊玩的人休憩玩耍。

但是，他現在眼中的這些石塊，是不可能有這樣的用途了。表面粗糙不已不說，這四處外突的稜角似怒張的刀片，不要說坐上去，經過的時候如果稍有不注意的話，都有可能被割傷。

劉大才子仰頭看向一側的峭壁，峭壁沉默死寂，沒有一絲聲息。

運送物資的隊伍里，他們算是來得較早的那一批，大部隊還在後面，所以，這條通往震區的路，還沒有真正熱鬧起來。

當然，一路過來，陸陸續續可以看到志願者隊伍，他們穿著志願者的服飾，從四面八方而來，他們的神色很是凝重，匆匆打過招呼之後，就步履匆匆的朝前面進發。

何主任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他指著下面道：「那裡就是震源中心，距這裡五十公里，看這裡的破壞程度，你可以想像一下，那裡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一定會突破你想像的底線。」

劉大才子順著何主任所指的方向看去，現在已是上午十一點了，但是下面白霧藹藹，什麼都看不到，大自然在呈現它猙獰面目之前，也善於偽裝，一切看起來似乎是那麼的平靜，平靜的讓你覺得，一切似乎並沒有發生。

劉大才子沉默著。

就在這時，一聲尖厲的哨音破空而來，喇叭傳送著一個近乎怒吼的聲音：「大家不要過來，尋找蔽體，保護自己！」

怒吼的聲音在山谷回蕩，迴音不絕。

劉大才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耳邊傳來巨雷般的轟隆聲。腳下開始浮動，他下意識的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來，就看到那沉寂的峭壁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團一團的石塊來，如烏雲壓頂般，自上滾落下來，擊打在石壁上，再彈出去，擊落在公路的邊緣，或是中間，或是擊中了行進的汽車。

他清楚地看到方才自他們身邊過去的那台五十鈴的小貨車已經被巨石擊中傾翻，傳來陣陣驚叫聲。

那一小貨車的志願者們，方才還跟他們打過招呼的呢。

「小心！」

這一次，耳邊響起的是何主任焦急的聲音，他要轉頭去看，身體卻被一股力量推開，他倒在了大卡車的車輪旁邊。大卡車很好的做了他的屏障，他分明聽到大卡車的另一側，石塊撞擊卡車的聲音，激起一陣不小的震蕩。

險象環生，無情的大自然在告訴他：你已進入危險區。

清醒過來的他，極力搜尋著何主任，卻看到何主任坐倒在一塊大石塊旁邊，沒有起來，左腿有鮮血滲了出來。

他急了，忙奔過去。他一剎那間明白過來，就在方才，大石塊落下來的時候，何主任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向安全的地方，自己則由於躲閃不及，被稜角突兀的大石塊割傷了。

「何主任！」他愧疚地叫道。

「別廢話，你上車去，把我的醫藥箱拿過來。」何主任已經用手捂住了傷口，表情有些痛苦，但說話卻是不容置疑的。

他依言上車，取了藥箱下來。

畢竟是醫生出身，何主任十分利索地自己幫著自己把腿上的傷口弄好了。他還開玩笑的對他說道：「出師未捷自己反倒先受傷了，你說我的運氣是不是不太好啊…..呵呵，呵呵。」

他的眼角微微濕潤：「何主任……」

何主任板著臉道：「別在我這裡洒水啊，留著等進了震源中心再灑吧，這麼脆弱，夠你灑的。」

他側過頭去，吸了吸鼻子。經歷了不久前的巨創之後，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

何主任道：「你先扶我到車上去吧。前面那台志願者的車好像中招了，你過去看看，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他抬頭看去，見前面不遠處，不知什麼時候湧出一支橄欖綠小分隊來，十幾個人湧向受創的小貨車，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腰裡還別著一隻大喇叭，原來方才的預警是他們發出來的。

他們就是這個世上最可愛的人，人民的子弟兵。

把何主任扶上車后，他朝那台傾翻的小貨車奔去。

小貨車已經被扶正了，由於砸中的是車身，所以導到了貨車的傾翻。車速不快，側翻的時候就有了逃生的空間。因此，除了幾個人受了點輕傷之外，其他大多數人都沒有大礙。

這樣的結果算是好的。

受傷的人經過包紮之後，卻不返程，說輕傷不下火線，他們還是堅持要去一線，去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休整了一會，那輛小貨車又出發了。

他有些震動。

開車的師傅向他招手，斷裂帶已經被人民子弟兵以最快的速度修好了，現在可以通車了。

他坐回到車上去。何主任由於失血的緣故，神色有些疲累，看他一眼，問道：「直面生死，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他垂下頭，表面沉靜，內心卻有波濤湧起。那些感觸在波濤里沉沉浮浮，卻不知道如何用言語表達。

何主任也不逼他，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

他們重新出發，但是進入了地震帶，路況沒有最差，只有更差。途中無數次餘震，無數次道路的重整，這是一條救援的生命線，沒有人會允許它癱瘓。但即便這樣，他們走走停停，包括這其中還要躲避山石，短短五十公里的路程，竟然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等他們到達震源中心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他們在途中的時候已經吃過乾糧，體力尚好。有人過來，安排他們卸下物資，放到指定的地方。

物資的卸載用了約莫一個鐘頭的時間，這個時候，白霧被山風吹散，這個震源中心露出大自然肆虐之後的猙獰面目。

四處皆是殘磚斷瓦，偌大的一個鎮子幾乎毀於一旦，這裡，看不到一座完整的建設，堆成小山高的斷裂的水泥板塊，山體滑坡滾落的巨石，還有四處散落的物件，強烈的震憾著每一個人的視野。

劉大才子站在原地，身心都被眼前的巨變震憾著。

「這裡，曾經住過人嗎？」他不敢想像。

有位中年大叔柱著拐杖，神情木然的自他身邊而過。背著的是一床花式大棉被，裡面露出一個小腦袋，但是這個小腦袋從此不會再靈活的轉動了。旁邊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這是他的兒子，初一學生，大地震發生時，來不及逃離，就壓在了斷裂的水泥板下。當時他的父親還遠在他鄉打工，聽聞噩耗便日夜兼程趕了回來，挖齣兒子的屍體。他說他不想把兒子葬在這裡，他說要找一個沒有地震的地方安置兒子，這樣兒子才不會感到害怕。

說到這，工作人員再指著另一處廢墟，對他說道：「還有更慘的，現在挖掘機不夠用，這邊正挖著，那邊還沒有開始。在那裡，就有一個中年婦女，不吃不喝的坐在那裡兩天了。她的女兒，被壓在山石下，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我們都去勸過了，但是她就是不走，就那麼一直干坐著，她說她在等，等著帶女兒回家。如果她離開了，女兒找不到她，會哭的……」

有人喊話過來，是在叫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好像是說人手不用夠，讓他再找些人過去，幫忙找找還有沒有倖存者。

他見工作人員要離開，忙道：「這樣吧，你們人手不夠，也算我一個吧，反正我們那邊物資已經卸好了，就等著返程了。趁現在有空，我也幫幫忙吧。」

那人看看他，見他不是志願者，猶豫了一下：「等會大批志願者就過來了。」

他明白工作人員的意思。一般來說，志願者都是經過培訓的，有一定的救援經驗。他不是志願者，只怕會給救援工作增加麻煩。他忙道：「你放心，我只是想幫忙，不會添亂的，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好吧。」那個工作人員很快就答應了，畢竟現在人手緊缺，「那你跟著我，不要四處走，有些地方很危險。」

他跟在工作人員後面，很快的就繞到了救援中心區。

這裡已經很清晰的聽到哭聲了，是一片的哭聲，還有一些尖銳的撕心裂肺的聲音，從中可以聽得失去親人的痛苦與無奈。

他的心頭一點一點的沉重起來。

這是一個與他所在的學院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他學習的那個世界，鮮花，掌聲，音符，浪漫的音樂情懷，而這裡呢，這裡只會告訴你，你在暴怒的大自然面前，是多麼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他看到了一個孩子，在雜亂的鋼筋水泥板之中夾著，大睜著眼睛。他的身邊沒有親人，想必他的親人還沒有找到他。那個孩子就那樣看著他，眼神是驚懼的，無助的。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他也那樣獃獃的站著，看著那個孩子，看著那條早已流逝的生命。

工作人員走近前去，伸出手，替那個孩子合上眼睛，讓他得以安息，並脫帽致哀。

他也跟著致哀。

工作人員轉身要走的時候，他一把拉住那人：「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工作人員看他一眼，皺著眉頭，側了頭，努力去捕捉周邊的聲音。過了一會，他搖搖頭：「什麼都沒聽見。」

他很肯定的說道：「肯定有聲音，我聽到有人在唱歌，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楚。」

工作人員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忽然，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問道：「你是北京那邊的音樂學院過來的？」

他點點頭。

工作人員馬上興奮起來：「對對對，你是音樂學院的，耳力一定十分好，你說聽到有聲音，在哪裡？你說我們找。」

他仔細聽了一會，指著距方才那個睜著眼睛的孩子約有七八米距離的地方：「應該就在那裡。」

工作人員很是相信他，馬上喚了幾個人拿了工具過來，開挖。果然，在搬掉最上面那塊巨大的水泥斷板之後，露出一雙求生的眼睛來。

是一個男孩子。

「快，快叫醫護人員過來，這裡有倖存者。」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大聲叫道。

其他人馬不停蹄繼續開挖，等醫護人員趕過來的時候，周邊的石塊都被搬走，已經能看到男孩子的半個身子了。

看情形，這是個很幸運的男孩子。

雖然這個男孩子被壓在一堆如山高的碎石瓦礫之中，但是他頭頂上橫杠過來的房梁恰到好處的救了他的命。

這一看就是主梁，大而厚實，是無數鋼筋與水泥的混合體，十分的堅固耐用。而事實證明，它用它的行動證明了它優良的性能。

這條主梁替小男孩擋住了所有傷害，小男孩雖說半個身子埋進了土裡，但並無致命傷。看起來較為嚴重的右邊的胳膊，半條胳膊都是血，血液凝固了，呈暗黑色。由於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小男孩的這條胳膊腫脹得厲害，有些地方已經潰爛了，流著腥臭的血水。

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活的生命體，大家都很興奮，畢竟７２個小時過去了，有堅持到現在的，都是生命力極其頑強的人。

男孩身邊的阻礙被挖掉一些，露出一個小小的空間，醫護人員迅速進入，快速檢查，第一時間給小男孩掛水消炎。

劉玉鋒也跳了進去，他手裡拿著一把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鏟子，救援隊在外面挖，他在裡面挖，大家合力救解這個堅強的小男孩。

雖說這個小男孩身上沒有致命傷，但是他手臂上的腫脹卻是不容忽視的。醫療隊隊長下意識的用手觸碰了一下他的額頭，一碰之下，臉色就變了：「怎麼這麼燙？」

傷口感染最容易引起敗血症之類的併發症，嚴重者可導致病人休剋死亡。醫療隊隊長的眉頭擰得緊緊的：「怎麼辦？這個小男孩燒得厲害，看起來感染相當的嚴重，不能再擱耽下去了。」

救援隊隊長當即令下：「時間就是生命，大家加快速度，快一秒鐘這孩子就多一分生機！」

話音一落，大家都不再說話，手中鏟子飛舞，齊齊加快速度。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