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兩茫

生死兩茫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從晨曦到黑暗,每一分每一秒,這個世界都在迎接着新生和死亡,周而復始,因果輪迴。

吃完晚飯,碗筷還在桌上沒來得及收拾,公爹就接到了舅舅的電話,告知84歲的姥姥昏倒在家,正送往縣醫院搶救。婆婆嘴裏說着人老了都這樣,應該是沒事的。可是她的眉梢全是顯而易見的焦急,我知道她這是在為難,一方面是送去搶救的老母親,一邊是有孕在身的兒媳婦。於是開口告訴她,老人最重要,我一個人是無大礙的。來不及換衣服,老兩口便開車也趕往縣醫院,臨走前,我看着婆婆眉梢間的焦急,又變成了對我一個人大晚上在家的擔心,心下不陣酸楚,為人子女、為人父母,每個人都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守着空蕩的房間,思緒萬千,生命總在和時間比賽,一剎那,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好像連想像一下都令人心悸不已。身邊有很多泛泛之交都覺得我這個人天生冷血,在別人遇到磨難的時候總是一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曾幾何時,我也贊同這種評價,卻忘了,至親的生離死別已經歷過好幾次,也許是僅有的幾次,讓人從靈魂恐懼,卻又因年少倔強,將之標榜為冷血。

第一次接觸到死亡,是在年僅五歲的時候,去世的是我的親姑奶奶。那時候年幼無知,完全不懂什麼是死亡,總覺得人都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有當時火爆的瓊瑤劇那麼久,打開電視就是。沒人告訴我連續劇總會有大結局的那天,而人也有沉睡的那天。母親帶我去參加姑奶奶的葬禮時,只記得有很多人,還有人哭得不成樣子,這其中就有我的爺爺和父親姑姑們。那時候還很天真地問母親,為什麼他們都要哭,母親只是愛憐地看着我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之後是爺爺的幾個兄弟,只記得三爺爺那時候病重,不怎麼見得到,模糊有個大概模樣罷了。四爺爺則是在我稍微懂事的時候,突然得了急病,也許也不是這個樣子,只是印象中身體一直是硬朗的,突然就不得行了,那時候還是沒有弄懂為什麼身邊的親人會一個個在我不知不覺中,就被父母告知已經去世,也還是不懂為什麼,他們都要哭很久,難過很久,直到我爺爺的去世。

那時候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對事情都有了大致的輪廓。聽說是和三爺爺四爺爺得的一種病,好像是遺傳,那時候還是小,總覺得時間很多,一切都還來得及。在一天的下午放學回家,去爺爺家,看到探望爺爺的人太多,就回了自己家,心想着第二天中午放學再來看爺爺,等第二天放學,走進大門,印入眼帘的就是父親戴着孝,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父親看到我和姐姐結伴而來,紅腫的雙眼滿是憔悴和滄桑,他只是獃獃地問我們,為什麼昨天下午沒有去看爺爺最後一面。大致是被嚇到了,我不知所措,以至於到現在,還在內心悔恨交加,無法想像老人家是帶着多大的遺憾而辭世的。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想哭於是眼淚就下來了,被人帶着去看了我於他的最後一面。

在後面的四年裏,所幸自己再也沒突然被告知哪位親人離去,只是從那時候起,有同學家遭遇這等事時,作為聽眾的我從來都是心無波瀾,懂她的難過,卻辦不到感同身受。再後來,小姨的大兒子被傳來噩耗,無法想像,年僅三歲的小孩也在一瞬間就被剝奪了生存的權利。這又令我深陷這怎麼也摸不透的死亡里,一下子又刷新了我的認知,原來會死的人不單單隻有年邁的人,連代表生機的孩子都難逃一劫,內心愈發恐懼,只得在夜空下祈求所有的家人安康。

這個世界,該來的東西總會來,你越害怕什麼,就越容易發生什麼。在14歲的時候,我和父親短暫的父女緣分宣告終結,也是僅有的一次,不知道哭是什麼東西,在那一刻,終於曉得人在極大的痛苦中所表現出來得並不是痛哭流涕,而是眼眶乾澀即便使勁全力,也沒有眼淚掉下。死亡離我很近,給我的衝擊也很大,大概真就是性情薄涼,一段封閉過後,我竟可以在外人面前很平靜地去敘述有關他的點點滴滴,聽得人滿臉不可思議,而我的心就像微風拂過歲月靜好的一般,情緒里再無大起大落。有些悲痛是用來自己在黑暗中慢慢舔舐懷念的,變成一種精神寄託,人生需要的精神養料。

蘇軾的《江城子》是極其符合我在死亡面前的心情,「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很多人聽到20多歲的人討論生死,語氣帶着諷刺和嘲弄,在一貫人的印象中年輕人妄圖參透生死本就是一件鬧劇,可當死亡親臨亦或者隔着一個人和你四目對望時,每一次都在刷新著世界觀人生觀,每一次愈讓人變得慫了起來。

人在自己的啼哭聲中降生,在別人的淚水聲中完結,人生與死亡只隔着一抷黃土,最好的別辜負自己和家人,就是儘可能最完美地去完成自己成全家人,是家人在死亡時能去天堂的助力,而不是趕往地獄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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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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