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路
卻說千弦子等人，聽那公子羽撂下狠話，繼而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由得面面相覷。三人皆感他是托秘法離去，又回想起他之前話語透露出的各種信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計較。
千弦子又只好去問孟凡姝。
到了此時，孟凡姝也只能如實相告。她痛述之前種種，三人越聽越是震驚，鎮河山，妙音宗，瀚海，公子羽等等物事人名皆聞所未聞，卻又都覺得由不得自己不信。
「怕他個鏟鏟！是福不是禍，是禍……又如何！」不朽翁憤憤道，「那老小子，什麼公子毛，敢來尋晦氣，老子把他折起來當座墊使。」
眾人聽他把公子羽喚作公子毛，不由好笑。
未央正色道:「我等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為，如果那公子羽果真來於上界，那他想必已把自己當做了『天』」，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光華，只聽倉啷一聲，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劍來，那劍寒光凜凜，不住低鳴，竟似有居高臨下的戰意，她舉劍指天，言道:
「那就斗他一斗，試一試我這道心，是否歷久彌新，堅韌如故。」
她聲音輕柔，有著讓人躲不開的魔力，一時間，孟凡姝覺得那女子英姿颯爽，堅韌果決，好不洒脫。
千弦子毅然道:「不錯，此人逞凶逞勢，欺壓弱小，視人命如草芥，他不來便罷，來了就算落個三魂皆滅，也要罵他端的，問一問他修的哪門子道，算個什麼上仙。」
他看了一眼孟凡姝，安慰道:「丫頭，你莫怕，你的事我們給你做主，你先跟我回古琴門，我請師尊想辦法。」
「老雜毛，這樣就想把小姑娘拐走啊？剛才還說人是騙子。」不朽翁笑道。
千弦子聞言絲毫不以為意，他擺出一副深沉的樣子道:「忠奸善惡，豈不知之？貧道那是在試探丫頭的心性，她不卑不亢，大氣從容，很和我意。」說完白了不朽翁一眼，低聲罵道:
「老東西，這丫頭極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她有靈犀氣韻，是作樂修極為罕見的妙人兒，哼，別說你看不出來。」
只聽未央道:「小姑娘，我三派皆為樂修，同氣連理。你若有意，大可擇一門而入，舞樂教根深底固，源遠流長，門下弟子甚眾，又多為女子，你可跟隨我……」
「好了，未央，收徒之事還是隨緣吧。恐怕丫頭著急著尋弟弟呢，我先帶她回山，問一下那師父，沒準兒能有點眉目也說不定。」千弦子打斷道。
孟凡姝略作思忖，點頭道:「好，我跟你走。」
「呵呵，你個牛鼻子倒裝起好人來了。丫頭只管去，古琴派一群大老粗，我就不信你待的下去。等尋到了弟弟，一起來我萬鐘山，比他古琴門好上百倍，你定然喜歡！」不朽翁不忿道。
未央開口道:「也罷，事不宜遲，那就如此。我等各自回去請教尊長，爭取能幫到這丫頭。」
她掏出一片玉簡來，塞給孟凡姝，說道:「這是姐姐多年來於樂音一道參悟出的一點東西，見識淺薄，但或許將來對你有用。」
孟凡姝連忙道謝。
不朽翁嘖嘖道:「未央姑娘的見面禮可珍貴的很呢，那麼老朽這東西倒顯得十分寒酸了。」
他手掌攤開，孟凡姝看到一張紫色的藤紙，上面用紅筆勾勒出繁複的圖案，她知道這是道士用的符籙，見過有人用這東西驅病除災，只是紫色的符籙倒聞所未聞。
不朽翁道：「這是『金甲符』，打架時候用的。等你會用靈力，就明白它的妙用，拿去。」
千弦子翻了個白眼：「哎呦，老東西，這麼摳門，幹嘛不把頭上那口鐘送給這丫頭，捨不得嗎？」
不朽翁怒道：「你個老雜毛沒安好心！哪有給人送『鍾』的？我將來會把避風鈴送她，可惜這次趕來的急，沒帶在身上。」
未央接著道:「小姑娘，前路未知，眼下還有什麼未了之事，說出來，我們替你一併辦了。」
孟凡姝暗道：三人於己可謂萍水相逢，非但如此，還因為幫自己，惹上了莫大的麻煩，如今又這般熱心腸……爹爹說，人而好善，禍其遠矣，難道是如此簡單的原因么？
轉念又一想，又生出自責來，我這是小人之心了吧，想這麼多幹嘛，我有什麼資格去懷疑，姐姐叔伯們哪裡像是壞人，我孑然一身，又有什麼可值得圖謀的呢。
她狠狠罵了自己幾句。遂開口道:「姐姐叫我姝兒吧，我爹娘都這麼叫我。」
未央笑道:「你是說姐姐的樣子很老了？」
孟凡姝搖頭，認真道:「不是，我喜歡姐姐，覺得你親切，我能感覺得到，你們真的對我好。」
女孩兒眉間有著倔強不屈，眸子沉靜，似無一絲波瀾，適逢家中劇變，或許換做別人早就心神潰落不堪，而未央卻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那股卓傲之氣。不願倒下，不願放棄，即便人小力微，亦有悍然的決絕之心。一瞬間，未央覺得她根本不像個尚未笄發的孩子。她突然間心生憐惜，摸了摸女孩兒的頭，幽幽嘆道:
「姝兒，你遇見我們，真不知是福是禍呢。」
不朽翁遞來符籙，孟凡姝也不矯情，取來收好，感激道:「謝過伯伯，這麼……漂亮的紙符，姝兒定會好好保存的。」想了想，又道:「伯伯俠義心腸，姝兒更加敬佩呢。」
不朽翁聞言哈哈一笑。指著千弦子道:「牛鼻子，照顧好我侄女，敢讓她受委屈，老子拔光你鬍子。」他說完對孟凡姝擠了擠眼，樣子甚是滑稽。
然而，一貫言語上不肯吃虧的千弦子卻未作回應，他似乎若有所思，末了，只聽得他一聲長嘆:「浩浩陰陽，冥冥樂音，誰其道也，誰其狗也，唉……」
不朽翁聞言臉色微變，哼了一聲，道:「掉什麼書袋子，煩死了，先走了。」
他說走便走，而後未央也簡單話別，祭出法寶，飛天而去。
眼見天色微明，千弦子不願耽擱，他抖出一把小巧的瑤琴來，那琴狀若蕉葉，通體赤黑，漆梅花斷紋，流光隱隱，顯得古意蒼然，甫一落地，迎風而漲，瞬間變為丈許。
千弦子欲招呼孟凡姝進入琴內，卻見她於院中孑然而立，熹微的晨光漫過，女孩兒頹肩微微顫抖，忽然，她屈膝跪地，輕聲說道:「此生無法報答恩情，但請爹娘放心，姝兒會活的好好的，為你們而活。」
她深吸一口氣，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姝兒定會尋回星魁，爹，娘，女兒就此別過。」
孟凡姝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轉身離去。
身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是她的童年，是她的成長。自此，那無拘無束言笑晏晏的時光，再不屬於自己，前路未知，或許艱險難行，卻也飽含希望。
她不再留戀。
傷感於己何益？要為爹娘而活，替他們活的精彩，才不枉為人子女。
她進入琴艙，發現裡面竟然寬敞明亮，抬頭可見寥落的晨星，四壁各開有小窗，視線絲毫不受限制。她覺得四處新奇無比，念起弟弟來，自語道:星魁，你可曾見過這麼大的琴，姐姐要踩著它在天上飛呢。
想到奇妙之處，孟凡姝嘴角微揚，心情也變得明快起來。
瑤琴緩緩升起，甫一離地，驟然加速，勢若衝天，度霧穿雲而去。
孟凡姝在艙內倒覺得平穩異常。看著各種景物星馳而過，方後悔起來，還沒來及看一眼腳下，住了十幾年的村子，那山那湖，都不曉得遠遠看起來是何模樣，就這樣錯過了。
千弦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哂然一笑，說道:「這御器飛行，算不得什麼本事，藉助法器，一日千里，自不在話下。難的是擁有本命器物，本命器物知你心意，操控起來如臂使指，假以法力，可飛天遁地，五行之中，任爾來去。」
他看孟凡姝聽的認真，眼中滿是艷羨之色，便接著說道:「丫頭，你身上有靈犀氣韻，是天生作樂修的料，以你資質，若以樂音入道，不出兩年，可著手於本命樂器。」
「什麼是靈犀氣韻？」孟凡姝不解。
「是一種樂音天賦，得此天賦者，生來對樂音敏感有加，與樂器有莫名的親和力。世間樂器，越是珍奇，越有靈性，它們有自己的心情，擇主而鳴，靈犀氣韻能激發它們的潛力，甚至不經意間，舉手捻撥，便能奏出非同凡響的樂音。」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這種天賦，旁人學不來的，只有羨慕的份。」
孟凡姝搖頭，她還記得娘親說自己學笛子慢來著。
她想了想，又問：
「大叔，你說的樂修，未央姐姐說的修道者，這些都是……就是得道成仙的人嗎？你，您能給我講講這些嗎。」
「修道易，得道難。這世間修道者不知凡幾，有劍修，法修，丹修，樂修，體修等等，另有魔修，妖修，鬼修……所謂萬事皆有其道，萬法皆可入道……」
以千弦子的身份，原本是不屑講這些的，但他今日興緻頗濃。他又講了天下各種修真門派，講了樂修，古琴門。
原來，當今天下樂修門派眾多，古琴門乃是其中龍頭老大，掌樂修之印。其掌門人常戚真人，德高望重，法力高強，更是被世人奉為樂音之主。
這世間能與之齊名的修道者，還有二人，他們是蓬萊劍修蘇曉秦，崑崙不遇道人魏無涯。三人同等境界，據飛升一步之遙。
艙外早已天光大亮，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過。千弦子依舊滔滔不絕，興緻不減。只聽他道：
「然則真正修仙得道，霞舉飛升，千年來能做到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
「這幾人大名，修道者無人不曉……」千弦子醞釀了一下情緒，眼中充滿敬佩，帶著幾分自豪，說道，「古琴門前輩，天音娘子莫如聞。正是其中之一。」
「女的？你們不是不收女弟子？」孟凡姝問道。
「非也非也，古琴門乃世間樂音執牛耳，焉能拘泥於男女之別，以雌雄度人。我派非但收女弟子，更是求之若渴，只不過掌門人，也就是我師父常戚真人，對女弟子要求極為嚴苛，或靈犀氣韻者，或玲瓏七竅者，非此二者不能入我門。故而千年來，女子入得古琴門者，屈指可數。」
孟凡姝聽他又提到了靈犀氣韻，心道，果然，這道士一直想說服自己入門。她其實心中早做了決定，當下不置可否，又問道：
「那位莫娘子是古琴門的第一位女子？」
「不錯。她是師父的第一位女徒弟。後來作了師父道侶。」
「什麼是道侶？」
「額，這個，就是同掌門一同修道，互修陰陽，攜煉丹元，二人琴瑟和諧，韻偃笙簧。有人稱之為雙修道侶，咳，總之，莫前輩得道霞舉飛升而去，師尊卻因塵事牽絆，無法隨之一同前往，現如掌門今悉心教導古琴眾弟子，嗯，已有五百多年了。」
孟凡姝暗暗咂舌:那他得多少歲了，老頭子怕是捨不得這掌門的身份吧，做得不嫌煩嗎？
「對了，大叔你多少歲了？」
……
「那大叔你修道是為了什麼？」
……
「天道法乎自然，難道不該是棄惡揚善嗎？」
……
「逆天而為？既然天道茫茫，又怎麼去逆天？」
……
不知不覺中，孟凡姝對修道產生了頗濃的興緻。這是一扇神奇的大門，跨過，就是把過往的認知完全推倒，入道，就是徹徹底底不同的人生。
未逢猶似可，觸之兩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