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女

第二章 男女

秋夜寒爽,微風泠泠,不覺已是月上中天。星子點點,高遠明昧,閃爍不定間似在訴說著世間的愛恨悲喜,合歡離恨。

「好美啊!」

孟凡姝喝了不少酒,看起來有些困了,她單手支頤,側仰著腦袋看著天空自言自語。

「娘親,你在嗎,你說過姝兒生辰便能看到你,哪一顆是你?」

父親去哄弟弟睡了。女孩兒獨自坐在院中,念及過世的母親,心中千迴百轉,柔軟的思念不住徘徊。她從袖口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竹笛,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摩挲輕撫片刻,罷了,拿到嘴邊吹奏起來。

笛聲溫婉,娓娓如訴,冷月星輝之下,如絲如縷,潺湲流淌。

「啪,啪……」

身後響起掌聲,孟凡姝一驚,猛然回頭。

一男一女站立不遠,好整以暇,不知待了多久。那男子衣著華貴,面貌俊雅,只聽他道:

「好一曲《喚東風》!淡遠綿延,意篤情真,藏珠隱韻之技渾然天成,小小年紀著實了得。」

「爺,什麼是藏珠隱韻啊?」說話的女子身姿曼妙,眉眼含春,緋色曲裾繞身,顯得分外妖嬈。

那男子一把攬住女子纖腰,笑道:

「寶貝,這是妙音宗功法,輕顫綿打中能奏出明暗兩種曲韻,吹奏時極其考驗精神力,一絲一毫容不得差錯,可明心性,強神魂,如暗養珠玉韜光去晦,而這曲《換東風》,更是非有緣之人不能奏也,本公子尋了好久,不想竟在這濁世一隅……」

「你是什麼人,幹嘛到我家裡來?」孟凡姝打斷他,喝問道。

那男子嘿嘿一笑:「妹子,哥哥是你爹的朋友,不遠萬里尋來,只為與故人共謀一醉。」

「噗嗤!」那女子笑道:「爺好不害臊,比人家大了一千多歲,還哥哥妹妹的叫。」

孟凡姝哼了一聲,道:「什麼一千多歲,胡言亂語,當自己是仙人嗎?」

那女子淡淡道:「小姑娘說的沒錯,非但我們是,你爹也是,怎麼他沒告訴過你嗎?連你手中的那竹笛,也不是此間之物,此笛喚作『鎮河山』,是四方天寶物,」她頓了一下,突然面色一凜,叱道:「此物非凡,你根本不配擁有!」素手凌空虛抓,呼吸間已把那竹笛奪了去。

「還我!」孟凡姝發現自己動不了身,像是被縛了雙足,她終於確定來者不善,心下大急。

那女子把著短笛,又放出神念查看片刻,皺眉道:「沒了器靈,沾了煙火,這鎮河山成了凡品。」又看了眼孟凡姝,輕蔑道:「你要?拿去!」

她話音突然變得狠厲,用力一甩,那竹笛帶著清嘯聲,如離弦之箭,直擊向女孩兒面頰。

她動手前毫無徵兆,這突如其來的一手,如紫電掣過,孟凡姝甚至來不及眨眼!

那男子似乎早有預料,他身如鬼魅,瞬間閃到小女孩兒身前,徒手捉住了那勢如破空之物。

順手將短笛塞回,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嘆道:「這麼俊的小妹妹,哥哥可不忍心看你頭破血流。笛子還你,待會兒哥哥還要聽你吹哩。」又轉頭對那女子笑道:「媚兒,你這是吃飛醋呢!她才多大,你公子我豈會瞧上?」

那叫媚兒的女子撇嘴道:「爺素來喜愛管弦絲竹,聽爺口氣,似是對她方才所奏的『靡靡之音』頗為推崇,兼之這丫頭又生的貌美,妾身是怕爺會捨不得殺她了。」

那男子面露難色,說道:「媚兒所言非虛,相公我稀罕她這一手曲技,人死了怕是難聽到了,果真是捨不得殺她——但若留她性命,卻又墮了瀚海天威,皆言我鋤逆未盡,婦人之仁,這……這可怎生是好?」

他思索片刻,又笑道:「媚兒,相公教你個好,你變身為小妹妹,取而代之,學她技藝吹給相公聽,這樣一來能這留住這綸音妙曲,二來也算作取過她性命。」

梨媚兒道:「爺是要妾身奪舍么?妾願為爺做任何事,樣貌又算什麼,只是怕奪了舍也未必學的會啊!」又對孟凡姝上下打量一番,調笑道:「何況這小身子骨,哪經得起爺折騰。」

男子白了她一眼,道:「非也非也,相公傳你合魂之術。奪舍是奪肉身毀神魂,你雖可化作小妹妹,卻受她肉身禁錮,再變不回原本的模樣,相公可捨不得你這身肉呢。」他邪魅一笑,在梨媚兒腰上捏了一把,接著道:「合魂術,乃是我瀚海大神通,司其念,融其神,她的諸般過往你可盡知,她有何能耐也盡在你手、為你所用,一手笛藝自然也不在話下……媚兒,你說,這樣好玩不?」

他盯著孟凡姝,掩嘴輕笑道:「妹妹,你沒了魂兒,哥哥卻有法子保住你這俊俏的容貌,比起埋骨地下,屍供螻蟻,要好上千般,哥哥如此疼你呢,你如何謝我?」

孟凡姝心中萬分震驚,這二人,男的一身邪氣,女的乖張狠戾,言笑間居然就要定自己生死。她此刻難移寸步,眼見無妄之災從天而降,自己如俎案之魚卻一時毫無辦法。想起對方言語中提及父親也是仙人,不由得往堂屋那邊瞧。

梨媚兒不屑道:「小丫頭別看了,你爹自身難保,你乖乖認命,別白費力氣。」

那男子也不避嫌,就當著孟凡姝的面,傳授給柳媚兒合魂的口訣來。只聽他道:「媚兒,此訣我口授於你,仔細聽好——靜漠者,神明之宅也,虛無者,魂之所居也。精神本乎天,骨骸根於地,元精雲布,因炁托初……」

孟凡姝聽到這些語句,心中十分詫異。這段話她很是熟悉,是母親教自己吹曲之時,要自己背誦的口訣。母親說笛子的高深奏法,講究賦神於韻,寄魂於曲,配合指法呼吸,能一笛多音,一曲多意……怎麼就成了奪人魂魄的功法?

院子里發生的一切,孟玄齡聽的一清二楚,那男子正是他的仇家,瀚海三公子瀚羽,人稱公子羽,那女子梨媚兒是他的寵妾。

一刻之前,他剛將兒子哄睡,公子羽便現身了。

孟玄齡感知到那強大的威壓,幾乎是動不得身。公子羽早知他境界大跌,卻未料道如此不濟,竟覺有幾分無趣。他收起威壓,揮手放出鬼手藤蘿,將孟玄齡縛在屋內,便轉向庭院,去尋那小姑娘。

孟玄齡不知為何對方未立刻取自己性命,甚至沒有封住泥丸宮。泥丸宮主神明,是承載一切道法的根本,既然未封,便可施法。那鬼手藤蘿只是簡單的木行攻擊術,對方分明是有意讓他掙脫。

他聽到屋外發生的一切,得知女兒兇險在即,心中焦急萬分。

只聽公子羽念道:「……五臟搖而不定,五音聽而若希,慕誘而逾,神之彌遠,守其宗成,乃至大通……媚兒,這合魂術你可省得?」

說完,他摟著梨媚兒,低聲耳語道:「那曲《換東風》極其考驗心力,小妹妹能輕而易舉吹奏出來,其神魂必非等閑,你需如此……」

不知何時,原本美麗的夜空披上了厚厚的雲層,月隱星黯,冷風瑟瑟,遠處偶有夜梟凄鳴,這秋夜,竟變得陰森可怖起來。

梨媚兒得公子羽點撥,明白了其中竅要。又問了幾句,覺得成竹在胸,當下便要依法施為。

她徑直走向孟凡姝,伸手捏住她下巴,小聲道:「小模樣的確可人,更加留你不得,怎麼,你不怕嗎?」

孟凡姝不語,眸中未見恐懼,心中道:我未曾做錯事,又何必去怕?你能欺我,無非是恃強凌弱。惡人欺善,善,又豈該怕惡?我只是心有不甘,想再瞧一瞧阿爹和星魁,可我絕不會求你。死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娘親還在天上等我呢。

她本就生性洒脫,想通了此節,心底也就平靜下來。

只見梨媚兒取出一支簪花發笄,檀口輕吹,笄端處飛出朵朵梨白,漫天飛舞,圍著孟凡姝旋轉了起來。

孟凡姝覺異香撲鼻,四周白茫茫一片,十分暈眼。梨花盡落,鋪在她腳邊,一丈見方之內,皆是層層疊疊的花瓣。

只聽梨媚兒喝道:「落花!春泥!縛水!」

話音剛落,孟凡姝腳下的土地隨即變的水般柔軟,緊接著「咕咚」一聲,她跌入地下,消失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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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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