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懸空島（1）
懸空島位於西陸海的中央。遠遠望去，浩瀚煙波之中，那島嶼時隱時現，如同騰雲駕霧般懸於半空，故而得名懸空。
島上林麓幽深，樹木干雲，二人落地，只聽少舞說道：
「燕崇明是位偃師，擅長機關術，習鬼刃訣，他於昨日寅時與玉闕山無量道人齟齬爭鬥，導致兩敗俱傷，燕崇明本命雙刀已毀其一，功力大損，如今正躲於此地。」
孟凡姝暗暗接話：沒錯，趁你病，要你命。
她不知師姐從哪裡得知這些信息，每次刺殺之前，師姐都準確的告知目標的近況，大到功法等級，小到一個習慣性的動作，讓她們省去了很多麻煩。她問過，師姐言之不詳，她也就不再追問。卻從不懷疑，因為師姐是可以將性命交付的人！二人心意相通，孟凡姝相信，師姐對自己亦是這般信任。
二人潛入林子深處，於一塊荊棘叢生的荒冢之前停了下來。四下蟲鳴嘶嘶不絕，更襯出此處的幽靜來。
少舞尋到那墓碑，掐了個訣，伸出食指對著碑上的字跡臨摹。臨摹完畢，她清喝一聲「開」，只見石碑緩緩沉入地面，荒冢逐漸消失無蹤，一座不大不小的莊園逐漸顯現，處處張燈結綵，光亮之下，映出紅牆翠瓦，畫棟飛甍，竟是十分奢華氣派。
孟凡姝暗道：原來是障眼法！
二人潛入庄內，發現四下里有機關人巡夜，一個個如真人般大小，披甲執銳，神情嚴峻，來回走動。她們小心避開，進了一間小院。隱約聽見有女子啜泣聲，少舞靠近窗戶一看，不由得怒氣陡生。
燕崇明仇家遍地，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但他修為高深，又有巧奪天工的機關術助力，真正能奈何到他的卻沒有多少。此番受傷，修為大減，正是那些仇人行事的絕佳良機，但燕崇明老謀深算，豈會坐以待斃？
為了快速提升功力，他擄來了兩名道門女子，來到懸空島這等隱秘所在，就是為了行那採補之術！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心急火燎之下擄來的兩名女子，竟然來自崑崙！
崑崙派威名赫赫，勢力極大，得罪崑崙後患無窮。但當他發現兩位女子是崑崙弟子，已然晚了。正所謂羞刀難入鞘，人抓也抓了，采也采了，再送回去已是不可能了。燕崇明心一橫，反正仇人那麼多，也不差個崑崙派，既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賺個夠本。
兩女被他採補已有半日。
見其中一個女弟子泣聲不已，燕崇明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罵道：「別他媽扭扭捏捏的，不把老子伺候舒服了，把你做成只會求歡的機關人！」
他起身拉過另一女子，在她胸前一陣搓揉，再次俯身壓了上去。
他情知自己多半不能善終，這般粗暴蠻橫，已然不是採補，而是單純地追求爽快了。
孟凡姝早猜到屋內發生了什麼，她見少舞朝自己打了個手勢，遂後退幾步，輕輕躍起，攀附於屋前矗立的廊柱之上，在口中含了一顆珠子，運功閉氣藏息，眨眼的功夫，她身形一點點透明，與那柱子融為一體，再無一點痕迹。
「呯」的一聲，一塊瓦片落於院子中央，摔了個四分五裂。
燕崇明聞聲沖了出來，匆忙之下他只簡單披了件袍子，手持單刀，一眼便發現了少舞。
那女子遮了容貌，一身黑衣，御氣而起兩丈高，身法顫顫巍巍，正欲逃離。
他縱身去追，剛奔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只見他嘴角翹起，詭異一笑：
若對方急著要逃，絕不會用「御氣」這種中看不中用，而且極其消耗靈力的方法！看她身法修為如此之差，卻如何能破得迷陣，尋到我蹤跡？那地上的瓦片，顯然是故意摔碎引我出來。若是不小心撞落，應掉在屋檐之下，又豈會碎在院子中央？
那黑衣女子顯然是誘我去追。既然是裝模作樣，那麼她修為未必會低。外面不知還埋伏了什麼，我若離開這院子，恐怕才是錯了。她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目的難道是……
他心中一動：若是為救屋中二女，那麼，此刻這院內，極有可能埋伏著她的同伴！
他立刻警惕起來。
老窩已經暴露，他需要快些離開。對手情況未知，但既然沒有立刻動手，說明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現在要做的是，迅速解決掉院內的麻煩，再藉助陣法遠遁！
他裝作憤憤不平的樣子，罵了幾句鼠輩，扭頭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放出神念搜索整個院落，一無所獲之下，踱到門口，摸了幾下手上的鐲子，鐲子金光一閃，從中躍掏出一隻機關狗來，那狗長約三尺，一身紅色雲紋，顯得十分妖冶耀目。
燕崇明說道：「赤狼，去吧！」
赤狼五感超常，擅長破解龜息術落葉術等隱匿類法術，其叫聲可擾亂敵人心智，是燕崇明的得意之作。
它嗷嗚叫了幾聲，便在院子里四處搜尋。嗅來嗅去，嗅遍了整個院落，卻未見異樣。
一番搜尋未果，它昂起頭來，抖了抖身上的毛，渾身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那味道刺鼻，令人幾乎無法忍受，屋內的兩名崑崙女弟子，也是抗它不住，咳聲不止。
赤狼想就此逼出隱匿者，卻依然不奏效。
見計不售，只見它仰天長嘯一聲，突然「嘭」的一聲四散開來，化作數百隻巴掌大小的紅色蜘蛛，個個栩栩如生，生有複眼，八隻毛茸茸的長腳來回攀爬，直看的孟凡姝頭皮發麻……
片刻之後，燕崇明似乎是覺得自己判斷錯了。
他走到孟凡姝藏身的廊柱下停了下來，搖頭嘆息。
「看來是我功力大損，累及赤狼，既如此，我便布陣離開這……」他自言自語，話說到一半，毫無徵兆的突然躍起，揮刀砍向少女藏身之處。
那刀勢迅猛，孟凡姝已然躲避不及，一聲悶哼，已被斬在了左肩。她中刀后隱術被破，身形一點點顯現，燕崇明一雙怒目望去，只見那少女亦是一身黑衣，貼在廊柱之上，美目之中是驚慌與不解的神色，汗水濕了幾根碎發，咬了嘴唇，顯然在忍痛。
燕崇明看到少女的模樣，心情大好，自己謹慎小心，步步為先，算無遺策，終於逮住了這條魚。
赤狼化作紅蛛攀爬時，他就發現了她藏匿的位置，他這一刀，用了鬼刃訣中的縛字訣，敵人一旦中刀，鬼氣就會隨傷口進入經脈，如縲紲加身，無法移動。
瞧見少女容貌昳麗，燕崇明起了幾分欣賞的心思，他目光向下掃去，見她修頸白皙，雖一身夜行衣，也顯身材玲瓏有致，頹肩微微顫抖……
他突然覺哪裡不對，楞了一神才發現，那少女肩膀中了自己一刀，居然沒有血跡！
燕崇明渾身冷汗一下子全冒了出來，他急忙閃身後退，想要離開少女遠些。
卻為時已晚。
頭頂正上方一劍刺下，無聲無息，快如紫電。
劍尖埋入男子後頸之後，吐出一串火舌來，在他體內奔走，穿五臟，過九竅，瞬間便滅了生魂。
燕崇明倒地身亡，孟凡姝抽出劍來，抹乾了血跡，盯著他不住地喘著氣。
原來，燕崇明砍中的，僅是一張分身符籙。而本尊早就守候在一旁等他上鉤。那符在用硃砂繪寫之時混入了孟凡姝的鮮血和一絲神念，故而幻形出的人表情神態逼真，瞞過了燕崇明。
正因如此，那一刀雖砍在符上，孟凡姝卻也承受了相當的力道。
太疼了。她揉了揉肩，吸了口氣，惱道：「豈有此理，砍那麼大勁，本姑娘骨頭都要斷了。」還嫌不夠解氣，又狠狠踢了地上的人一腳道：
「分身符也被你毀了，害我還得重新去做！」
想起被燕崇明擄來的女子還在屋裡，她戴上面巾，剛要推門而入，忽然覺得，這樣直接進去不對。
敲了幾下門，問道：「裡面的……姐姐，那惡賊業已伏誅，你們還有什麼事不方便的，我或許可以代勞。」
屋裡不聲不響。
孟凡姝欲再問話，卻見少舞躍進院子，不由分說，拉了自己便往外走。
她猜到少舞意思，抬頭看天，果然遠處有幾道光影迅速飛來，正是朝這小院方向。
二人互看一眼，俱已明白此時再走多半會被發現蹤跡。
孟凡姝心想，如果暴露了身份，師父那邊責罰倒是小事，怕就怕以後再沒法扮刺客玩耍了。
少舞指了指房頂，孟凡姝點頭，二人飛身而上，如落花般輕輕踏上屋頂。屋頂是一片琉璃翠瓦，二人伏倒，少舞握住孟凡姝的手，靈力度了過去，孟凡姝放開身心，不作抵抗，任憑那道靈力在經脈中行走，不一會兒，兩人脈息同步，心跳呼吸一點點變慢，身影卻是一點點消失，最終變得如同屋頂琉璃一般無二。
幾道身影落於小院，孟凡姝悄悄看了過去，一男四女，皆是一身雪白，容貌不凡。那男弟子年紀稍長，寬袍大袖，身背長劍，正是崑崙弟子的裝扮。
幾人看到燕崇明的屍體皆是一愣。
屋內兩女相互攙扶著走了出來。見到被擄的同門衣衫不整，神情萎靡不堪，眾人皆是心下瞭然。
其中一人取了丹藥，正欲遞過去，卻被一身形高挑的女子攔住，說道：
「辛夷，她二人如今修為大損，並不適合服用這鹿胎丸。」
說話的人叫忍冬，是幾人的師姐。她對那二人說道：「桂枝，草果，你們此番受難，師門上下都很痛心，但事已如此，多說無益。我且問你們，接下來作何打算？」
桂枝流淚道：「大師姐，我們想回崑崙。」
忍冬眉頭一皺，揮手道：「不必了！你二人暫且留在此處，這裡偏僻幽境，少見人煙，十分適合修鍊。等恢復了功力，再等傳喚吧。」
草果不滿道：「大師姐，此處哪有崑崙好，我不想待在這裡。」
忍冬臉有怒容：「這是師父的安排！別不知好歹！」
草果急道：「我不信，我要去見師父。」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忍冬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怒道：
「回崑崙丟人現眼嗎？被人污了身子，想讓師父被人戳脊梁骨，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么？師父那般疼愛你，你就這樣報答她？」
草果聞言睜大了眼睛，後退了幾步，看到一旁哀婉的桂枝，顫聲問道：「她，她這話……什麼意思？」
桂枝把她扯進懷裡，緊緊抱住，哭道：「草果，我們……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草果用力掙脫，一把推開她，大聲問道：
「為什麼？我們又沒有觸犯門規。師父最喜歡我了，我們……」
「你們被人採補，作了那不知廉恥的爐鼎，還有何顏面提起師父、提及崑崙二字？」忍冬向前走了兩步，冷笑道：「不過呢，倘若有朝一日，你們能入得合歡宗，修那男女之道，也未必沒有一個好的前程呢。」
草果聽她言語尖酸刻薄地嘲諷自己，再也忍納不住，舉劍刺了過去，「忍冬，你算什麼東西？」
「唉喲，小師妹，還覺得自己是以前那個天之驕子嗎？」忍冬輕鬆避過，一把拍落了草果的劍，說道：
「從前師父護你，大家讓你，如今你沒了靠山，修為又跌到如此境界，居然還來挑釁？」
草果發現手臂根本不像自己的，靈力不聽使喚，刺出的劍軟綿無力，被拍丟了劍才意識到修為大跌。
忍冬欺身上前，一個耳光將草果打到在地，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道：「打你都嫌手臟。」
她又掏出瓶丹藥來，扔在地上，冷冷道：「本想取你性命的，但師父仁慈，這是她給你的最後的恩德，服下它，自此作個凡人吧。」
那是一瓶歸脈散，服下便可廢掉仙根靈脈，徹徹底底的變成一介凡人，從此與這修真世界再無瓜葛。
草果認得那瓶子是師父之物，她相信了忍冬的話。
做回凡人，她是不願的。幾十年過去了，爹娘恐怕早就不在人世，自己回去有何意義？
她環視眾人，見她們目光躲閃，或是厭惡嫌棄，或是淡漠疏遠，想起曾經的風光，師父的疼愛，不由得悲從中來。拾起地上的劍，呆立片刻，突然引頸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