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十章

醫院說到底也就那麼大點兒的地方，竹子此刻跑過去感覺漫長無比【是雨潔】他斷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奇迹總會發生的。】來到醫院大廳等候室時竹子差點直接要叫出那個名字，好在他忍住了，不然怕是又要被當做是精神病在拉回去治療一番。

等候室今天沒別的人，孤零零地就坐著一個女子，竹子探過身子目露興奮和笑意，然而，在看清端坐在等候椅上的人是誰時，竹子的笑就逐漸僵硬，轉而變為了難以理解的困惑，他的跑過去的步伐慢了下來，那女子也站起來向他走去，當兩人距離僅有三米時，女子把墨鏡摘了下來。

她是楚遠舟。

「你…」竹子眼神黯淡地不知手該往哪裡放「你怎麼來~這裡了…我們~我好久不見~」他擠出一絲微笑，楚遠舟的出現是他怎麼也沒算到的，她比之前成熟地多，上身穿著淺藍色寬鬆韓款短袖，下身則是黑色短裙，腳上是白色潮流女式涼鞋，挎著一個太空灰的挎包。

他感到失落，但沒不高興。

「怎麼？」楚遠舟嘴角微微上揚，她把塞進挎包側開的小包中，眼中透露出一絲哀然，是在為現在穿著病服的竹子心痛「你不歡迎我嗎？」

「不不不，沒有！」竹子受驚似的連忙解釋「我只是——我只是感到有些突然。」他撓了撓頭，怪不好意思的「你怎麼把頭髮染成銀白色的了？還減短了，要不是看你臉我還認不出來了呢。」

「我只是想換個新感覺。」她很自然地說「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我覺得這樣子也挺好，挺漂亮的。」竹子感覺自己忽然地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謝謝」楚遠舟尷尬地咧了下嘴「不過~我是想問，你現在~你感覺你自己怎麼樣。」

「啊——我啊~好極了。」他裝出一副虛假的輕鬆樣，楚遠舟一眼就識破「事實上~你的一個朋友找到了我的微信聯繫方式~他說他叫程仁王…」

「哦哦，他啊~」

「所以我來看望你了——」楚遠舟彎腰時竹子才發現原來地上放著一堆禮盒，她微笑著一一介紹「這個保健品是我託人從歐洲郵過來的~還有這個是核桃牛奶以及肉鋪——至於這個，這是銀杏粉，我幾個月前在江蘇旅遊時到泰興買的，沖泡起來很好喝你可以嘗嘗…」

「你來就來，送這麼多東西幹啥呀…」竹子臉都有些紅了，但送來了總不能讓人家再拿回去，他一一接過「我把這些放我房間那邊。」

楚遠舟點了下頭「嗯…我陪你去，正好隨便聊聊吧。」

竹子心中有一種害怕和不安交融的複雜感，楚曼萱的故事他以為自己已經翻了過去，沒想到，命運似乎在告訴他，這一切還沒有完結…

來到病房把禮盒全都放好后，楚遠舟把門關上，她看了看這周圍病房環境，凝望角落的監控攝像頭片刻后，將挎包輕輕掛在了衣架上。

「隨便坐。」竹子很客氣地說，就好像這裡是他家一樣，而且還主動給她倒了杯水。

「謝謝」楚遠舟接過水杯坐了下來「你在這裡待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哈哈，沒有」竹子坦然地說「也就幾天，我很快就出去了，這一切都是誤會，他們以為我精神不正常，但你看，我現在哪兒有問題啊，你懂得，這精神鑒定漏洞大的很，就跟新手程序員寫的代碼一樣。」

楚遠舟目露思索地輕輕吹了下開水水面，而後抿了一小口，她望了眼竹子欲言又止，最終調整完思路後放下水杯說道「你~還是忘不掉她，對嗎？」

這話無情撕破了竹子的一些東西，他挺起的胸膛軟了下來，他選擇低頭不做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誰能真正忘掉那樣一個人呢？

「其實，她是知道你現在的情況的，我~跟她講了。」楚遠舟說「你要離開白鴉城那件事我也跟她說了。」

「她是什麼反應。」

楚遠舟皺起眉，心疼道「她是什麼反應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你——」竹子懂她要說什麼，無非就是『你得顧好自己好好面對未來、放下過去』這類的大道理「我知道不重要」他打斷楚遠舟，抬起頭時眼中有了很明顯的激動「但我還是想知道她是什麼反應，你告訴我好嗎？我沒別的意思~就只是——想知道。」竹子很平靜地說。

「她現在過得很好，然後~她希望你也能很好。」

「就——這樣嗎？」

楚遠舟緩慢地點了下頭「是的，就這樣。」

竹子因此有了種又失去什麼的感覺，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明明已經跟楚曼萱分得徹底…「那你告訴她，我會的」竹子說，在楚遠舟答應后他主動掌握話題方向，他不想再多談楚曼萱的問題——儘管他心底很想知道楚曼萱嫁給了誰，為什麼那麼快就結婚，那天他在馬路上被車撞後到底發生了那些細節【算了，問了也沒什麼用，過去的就是過去~】「你現在怎麼樣了？大學畢業了吧？」

「是啊」楚遠舟露出一絲微笑「我沒聽我姐的，我本科畢業后就出來工作了沒去考研，為此她還怪了我兩個星期呢。」

「哈~這倒是像她的作風啊」竹子感覺話題方向盤有點走歪，如不及時調整又要多談楚曼萱「也就是說，你現在工作了？」

「對，我去了美國TOLS，我英語比較好，它們那邊待遇什麼的都不錯，現在機械師的前景不錯的。」

「TOLS啊~」竹子感覺這一切都像是夢【我畢業時也有過這機會】「那你一定要好好發展，是在水滴城吧？」

「對。」

聊著聊著，整體氛圍逐漸陷入了無話題的尷尬，竹子和楚遠舟兩人之間太久沒見已無明顯的共同語言，再把所有話題中關於楚曼萱的砍掉，這樣一來真就沒什麼聊頭了。

因此，楚遠舟只能從竹子現在的處境說起，況且這本來也是她此行目的「竹子，我現在想知道一件事情。」她很認真地看向他，表情嚴肅「你真的是因為我姐的事情才到這裡的嗎？」

看著楚遠舟，竹子陷入了複雜快速的思想鬥爭，一方面他害怕自己說出實情后被醫生知道，他又得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另一方面，楚遠舟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他的知音，他不想把真相再瞞下去，在精神病院的這段時間裡他也是瞞夠了。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說法「其實並不全是」他無力地抬了下手「你是理科生，你知道平行世界吧？」

楚曼萱眨巴了幾下眼，點了個頭。

竹子繼續「從科學角度來看這應該屬於是一種理論思想學，來源應該是量子力學，細說的話比較複雜而且這也不是重點。」

「多元宇宙論，我知道」楚遠舟來了點興趣「我在大學里選修過一門課，在那門課里我讀過平行宇宙這本書，怎麼了？難道~你在這裡跟什麼平行宇宙有關係嗎？」

竹子搖頭「應該沒什麼問題，我也不知道~總之情況是這樣的…我能接到一個電話」說實在的他還沒那麼相信楚遠舟，在經歷過那些事後，他已經不敢跟任何人把夢境、藍鹿、雨潔的事情確切說出來，所以他選擇避重就輕「那個電話有點問題，總是說是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

楚遠舟感到不可思議「這是再愚蠢不過的惡作劇了，你把它拉黑不就行了？」

「啊~是啊，我嘗試過了」竹子開始編起來「但每次都沒有用。」

「所以你因此被送進這裡？」

竹子有些不知道這話題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去圓「當然不是，中途——還發生了一些其他事情~總之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他搖了搖頭「我這些天都已經想通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楚遠舟深吸口氣「如果說，我有什麼能幫到你的話，你儘管說，我會儘力的。」

「謝謝~」竹子起先沒想著楚遠舟能幫上什麼忙，但恍惚間忽然意識到什麼，腦海中順而浮現了一個想法「等等——你或許可以幫上一個忙。」

「什麼？」

「我的手機在醫院前台，那裡就跟他們說拿一下我的手機，你要進行一下操作，我手機密碼解鎖的話是852654——當然了你用不到我的手機密碼。」

「你手機為什麼會在前台呢？」

「他們覺得我手機會讓我有精神失常的問題，這是個誤會~但你懂得，在這裡精神病人沒法跟醫生解釋任何東西，只有無窮無盡的配合才行~話說回來——拿了手機以後你要做的就是把我手機里的手機卡取下來。」【雨潔給我打電話我得接聽。】「對了，你有不用的手機嗎？可以暫時接我，行嗎？」

「手機？額~沒有——但我有能接電話的智能手錶，你要插卡對嗎？」她從包里翻出了一個智能手錶遞給竹子「這個東西可以打電話也能上上網~就是屏幕比較小」

竹子接過，這是個完美的選項，手錶還能消除醫生的疑慮「太好了，多少錢啊？我出去后就把錢轉給你。」

「不用」楚遠舟搖頭「這東西我買了就後悔了，不喜歡用也用不到~而且這是五年前的型號了，也不值錢~你拿著吧——話說，你確定，讓我去前台~取你的手機卡嗎？」

竹子頓住，他說到底現在名義上還是精神病人，楚遠舟總歸也是有可能不信任他的「我只是~有時在這裡晚上無聊了想上上網」他又撒謊「我手機卡里有無限流量，畢竟醫院裡的WIFI信號太差~你懂得」他笑著說「這年頭，我們這代人一直不上網，誰扛得住啊。」

楚遠舟思索了會兒，竹子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巨大的渴望感，否則楚遠舟可能會起疑心，為此他故意說「如果你覺得這個有點難倒也無所謂~我再忍段時間就好了~只是…晚上有點太無聊啊。」

楚遠舟沒多想，她點頭輕笑道「行吧…這種感覺就像是地下黨偷情報~」。

事情進展地還挺順利，楚遠舟很容易就把竹子的手機卡取下來遞給了他，把手機卡插進智能手錶后竹子連忙打開通訊錄——他驚恐地發現了一個事實——他之前手機是把通訊錄信息存儲在原手機內的，手機卡里沒有聯繫人名單——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雨潔的手機號。

他壓抑自己難過絕望的情緒，這智能手表現在等於只能被動接聽電話…但不管怎麼說，有總比沒有好，在跟楚遠舟又閑聊一會兒后，見天色已晚，楚遠舟自然告別，病房又再次只剩下竹子一人。

平淡無奇地又過了兩天，距離竹子要離開精神院只剩下一天，這一天他來到熊不白那邊想要跟這位短暫認識的朋友聊聊天，他本想聽聽熊不白不斷說些深奧且有趣的怪語，結果，在這最後一天，熊不白沒有跟竹子說任何深奧話題，他一本正經地給竹子演示彈奏鋼琴曲「小竹子啊，你想聽什麼歌啊？」熊不白分散的雙眸茫然地面向竹子「來，說說看吧。」

「你什麼歌都會彈嗎？」

「那是當然了」中年胖子咧嘴笑道「你也最後一天了，想聽什麼都滿足你，來吧。」

「行啊，青花瓷怎麼樣？」竹子輕聲詢問，熊不白點了下頭，他粗手指在鋼琴鍵上不斷按著，旋律出現，竹子欣賞性地聽完后意猶未盡，這熊不白實在是厲害，他光憑記憶就能保證點什麼就彈什麼？竹子接下來嘗試著又點了《東風破》、《三國殺》、《告白氣球》這些老歌，熊不白都能直接全都彈出來，接著竹子角度刁鑽，想探探熊不白的底，他緊接著點了美劇『權力的遊戲主題曲』《MainTitle》和動漫『數碼寶貝主題曲』《ButterFly》——嘿！這胖子還真挺厲害，這都能全彈出來。

「我想不出什麼好歌了」竹子妥協，竹子佩服地五體投地「大師，您覺得什麼歌好聽直接就彈吧，我聽著。」

熊不白點了下頭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你且聽這首歌。」他手指開始在鋼琴鍵上有節奏地按著起舞，一首悠揚帶著些許悲意的輕音樂緩緩流出，那是一首還挺長的曲子，為千本櫻的《勿念他歸》，彈著彈著，熊不白逐漸投入情緒進入狀態，他忘我地閉上了眼。

正在曲子彈到快一半時、竹子正一邊欣賞音樂一邊饒有趣味地觀察熊不白投入的表情時，他手腕上的智能手錶忽然響了，他看去…尾號很熟悉，就是雨潔的號碼，他激動的按了下，在悠揚的音樂中接聽「喂！雨——」他止住嘴，話筒里傳來了氣氛不對的聲音

「竹子~咳咳~這是一條定時語音，如果你聽到了，就說明我——（深呼吸聲）——已經去世了（短暫沉默，恢復語氣）~醫生告訴了我實情，接下來這個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大概只有百分之十，當然啦~作為手術來說，百分之十也不低了，爸爸媽媽一直鼓勵我，他們說只要勇敢只要有信念，那麼奇迹就一定會發生，所以——其實我猜測這個語音你根本不會收到的~哈哈，當然，如果萬一你收到了，那我也希望你不要傷心，我只是不在這個世界了而已，反正我也不喜歡這個世界（輕笑），在這個世界大多都是無窮無盡地呆在病房看著窗外別人在玩，無聊死了~哦！對了！你知道嗎，我最近啊讀了一本名叫《擺渡人》的書，裡面提到了一個女孩死後在亡魂世界里被一個擺渡人男孩帶著越過了地獄邊境，那是一場非常有趣的冒險，我覺得我死後應該也會這樣，當然啦，我希望我也能跟你一起走完那段旅途，因為跟你在一起時總是很快樂的，人啊不是只要快樂就行了嗎（此處咳嗽了有十秒，接下來語氣變得嗚咽）——竹子，你知道嗎，我覺得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在那個夢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問你記不記得那一切，我也知道你一定會回答都記得，那裡的風那裡的山和樹都實在是太美了，原本弱不禁風的小銀杏樹最後也長成了奇迹，你打敗了巨大的蜘蛛，帶著我離開了假人國，接著我們還握著各自的心走完了自己的冒險——有的時候我真覺得後悔，如果我們不進那扇最後的門豈不是就可以一直永遠在一起，生活在那片安靜祥和的森林了嗎~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短暫沉默，語中開始變得抽泣）竹子~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我其實很怕死，我害怕死後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冰冷以及孤獨，我喜歡你~我想牽牽你的手我也想抱著你，但~但我沒有辦法見到你，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是真實存在的，我也努力過，我跟爸爸媽媽還有醫生們都說了，他們根本不把我的這些話當回事，爸爸還哄我說他會去找你，然而他只是帶來了一個黑頭髮的布偶玩具~我想發脾氣，我想拔掉身上的這些管子，我想衝出去滿大街喊你的名字喊到喉嚨啞了力氣光了為止，但——（崩潰大哭）但我沒有那樣做的勇氣，對不起竹子，我還是那個膽小的傻瓜，我們還說好的要一起去西藏那邊看連綿的雪山和潔凈的藍雲，但我食言了…竹子，我真的…很抱歉（逐漸停止哭泣，語氣顫抖，開始強裝出笑意）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幸福啊，你要過完自己無悔的一生，我知道，生活不會按照我們想要的方式進行，人生中一定會有太多的不順利，我也知道你一定也會經常有自己的煩惱，就和我一樣…但~不管是你的世界還是我的世界，每個人都活得很不容易，我覺得，彼此之間相互照料相互給與希望能夠走過這段黑暗的旅途比什麼都重要，只有這樣~當我們回頭看時，縱使會望見傷疤想到過往的酸楚，也至少不會因為一片空白而後悔…我不聰明，說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我只希望，你能夠替我走完一段無悔美好的人生…最後~再次謝謝你，竹子~一定要記住我就像我會永遠記住你一樣，但——不要想我…」

留言結束，竹子瞪著眼睛機械地僵在原地保持側聽手錶的姿勢，整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宛若一個雕塑，熊不白的音樂不知道什麼已經停下，那個中年胖子把一盒抽紙遞到竹子面前「年輕人，把淚擦乾淨吧。」

一天後，他拿到了自己的手機，撥打通訊錄里雨潔的電話，顯示該號碼為空號。

他站在精神康復中心的大門前，看著周圍這一切感覺枉然若夢，而後，他點開手機通信錄，找到銀漢重工『金誠』的電話。

「喂？你誰啊？」

竹子深吸口氣「金總啊，是我」他的話毫無生氣，靜如止水「我是竹子。」

「嗯…說吧，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

「我想去非洲」他神情黯淡「真的，多少錢我都去，金總，可以嗎？」

電話里還能聽到金誠喝茶的聲音，他疑惑「你小子，怎麼突然想開了？」

「我只是…」他深吸口氣「不想再在白鴉待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