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197.鬼門關

無樹無草，一片白顏的山崖間，挨着厚雪，迎著寒風，躺着一人。

那人渾身是血，那人眼底含淚。

她嗓音艱澀，目不轉睛盯着前方，像笑，像哭。

她輕咳，胸腔像被人拎作一團，動不得，咳不得，與死人無異。

前方是皚皚白雪，清澈見底的湖水中，藏着濃血和她的少年。

少年身子單薄，少年在哭。

少年喊得歇斯底里，少年心如刀割。

他眼眶泛紅，一步步走遠。

一步步，踏在那湖水裏。

顧隨，你回頭看看……

卧地之人，滿眼背影，塵埃落定，大雪紛飛。

我還有話不曾對你講……

至死不渝。

「我愛你。」

話音剛落，她閉了眼，腦中閃過了一幕幕別樣的景象。

那年艷陽高照，那年風和日麗。

她拿着課本，走在樓梯口，駐足在牆壁旁。

角落裏是一群問題學生，最為耀眼的，是那一頭棕發銀鑽的黑衣少年，他勾唇在笑，煙霧飄散在他指尖，他低頭吸了一口。

笑得張揚放肆，一如朝陽，又似明月，賽過繁星。

耳邊的聲音，與多年前重合。

「我說隨哥，你不會認真的吧？」

「怎樣，不行啊？」

「人家蘇執是校花，又是年紀第一，難搞的很。」

「不就是一輩子嗎？老子追得起。」

顧隨，我的顧隨……

我可能，沒法和你白頭到老了，天邊有星，夜裏有你。

沒機會了。

只能下輩子，將所有，攬於懷中，死死揪住，不放了，再也不會輕易放開你的手了。

終是最後一刻，她拼盡全力起了身。

沒用的。

凍傷了，死絕了，沒力了。

她一頭栽在地上，倒在那一堆又一堆，摻雜着一團團，以她的鮮血為引，沾染著鮮紅的雪跡。

她彎唇輕笑，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只能看到最後的一抹光輝。

顧隨，別做傻事好不好？

你特別好，我喜歡你。

你是我一個人的惡魔，無數次衝破無間，只為回到我身旁。

我很高興。

你真的，應了年少時的話。

成為了一個更好的人。

眼皮好重，睜不開了，我就睡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湖裏人猛然抬頭，只能看到雪地里，穆然倒地的白色身影。

他一怔。

身子早已被這血水，凍僵了。

可他明明聽到，他的蘇執在說愛他。

愛他，她愛他。

一直都好愛他的。

都怪他，都怪他，丟下她一個人，去什麼機場，要什麼錢，找什麼人，活着不就好了。

可我、就是想對你好一點。

我怕苦了你。

他顫抖著身子，一步一步，拖着湖裏身子早已凍得發紫的顧子亦上了岸。

他自知。

前方百米外，趟著一個人。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黎明曙光，是他的愛和恨，苦與難，是他想了一輩子的白頭到老。

她躺於地面，嬌小的身子被大雪掩蓋。

天上大雪紛飛，周遭孤寂涼薄，卻不及他的心，死了，死透了。

太陽呢，為什麼一點光都沒有。

他的光明，他的希望，他難能可遇的溫情。

什麼都沒了。

愛沒了，恨沒了，只剩一個空殼。

他抬步朝前，在地上的血人身旁停了步子。

他站不住了，癱倒在她面前，跪於白雪和塵埃之上。

想伸手，卻怕嚇到她。

該摸哪處？

曾經又白又嫩的身子，如今鮮血淋漓。

你看那雙眼。

曾經是有光的啊，怎麼暗了，為什麼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凍得紫青的手指顫了顫，未來得及收回，面龐的淚啊，在流。

誰說的，誰說他是個不會哭的怪物。

現在呢，他在幹什麼？

他在哭，他在落淚，他根本，就不是怪物啊。

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顧少爺，如此落寞卑微到了極致。

他低着腦袋，垂了眼，額頭緊緊貼著白雪，感受身旁姑娘的溫度。

哪兒來的溫度，他早已感受不到了。

唯有鼻腔，散著血腥味，濃烈的出奇。

他啞著喉嚨，捂著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說走就走，蘇執，你拿我當什麼了，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玩物嗎？」

他輕輕一笑，模樣酸澀悲涼，在這無邊無際的白雪中，只有苦和痛。

「乖，再說一句愛我好不好？」

他彎著身子，將耳朵貼近，一滴淚，從他生硬的面龐，落下，砸在姑娘面上。

他勾唇一笑，沒了張揚和不羈:「我聽到了，你說你愛我。」

「蘇執，我也愛你。」

吻落下了，在姑娘滿是傷痕的面上，帶着血痕，他吻得很認真。

天地之間，大雪紛飛。

掩蓋在跪至地面的兩人身上。

天暗了，夜靜了。

只有少年的聲音，以及呼嘯而過的寒風:「一起走好不好？」

他輕笑。

「天黑了，路不平，有積雪，我怕你走丟了。那麼蠢，還傻，我怎麼能放心。」

「以後的路，我會一直陪着你，跌入地獄也罷了，不想落下了，追了大半輩子，好累。」

「蘇執，下一世，換你喜歡我到瘋掉好不好？你守着我，護着我，愛和感動都給我。」

他輕著動作，將她抱起。

身上的衣衫染了血，不過沒關係，快了，快了，蘇執在前面等他。

他踏着步子，在往前去。

身子在前，淚落於後頭。

而後是聲音，掩蓋了風聲，所以的悲涼，只有他一人知曉。

「我儘快，不想再去尋你時，是一張衰老的臉。」

「等我，去哪兒都好。」

沒人能夠注意。

那片白色山崖間，移動着一個小黑點，他走得很慢，他步伐很穩，他面頰是笑，他眼底含淚。

頃刻間，雪停了，風止了。

前方的人，倒了。

悄無聲息的，跌落在雪面上，沒了掙扎，沒了聲音，什麼……都沒了。

眼皮越來越沉重，睜不開了。

怎麼辦，想尋一處靜謐地域，給你我。

可現在，好像不行了。

沒關係，大雪，會掩蓋我們的傷痕，洗盡我們的悲涼。

下一世，記得下一世。

一定要找到我，趕在我愛你之間，給我最好的溫柔。

這一世，美好太少，我無福消受。

下一世，都留給下一世好不好。

他睜眼，前方有燈，還有林竟焦急的聲音，在喊，喊顧隨。

「顧隨……顧隨。」

他輕輕一笑，動了動身子。

拉着了身旁人的手。

好涼，很冷吧，有人來救我們了，不要怕，不會死的。

可以活下去。

這年十一月。

他叫顧隨，在那鬼門關口，走過一遭。

還活着，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