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生世世的戀人
長眉覺得很惋惜，又覺得那姑娘不靠譜兒。
「徒兒，你可想好了，成仙近在咫尺，可若是一入紅塵，累世修行恐將毀於一旦。」
「徒兒想好了，先前執迷修行，是修行為我所欲，如今要娶碧瓷，也是碧瓷為我所欲。我一生所願只為求仁得仁，仙道可得便得，不可得便不得，不必強求。」
長眉覺得真不愧是自己的徒弟，更加覺得惋惜了。
「可是你與碧瓷姑娘相處不過寥寥幾日，你可是真的了解她？」
小道士語氣很堅定：「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了解。」
長眉想著，就讓這個徒弟去紅塵里挨挨刀子歷練歷練去吧，看那姑娘的架勢，小道士是早晚要回來的。
可是長眉想錯了。
趙合正帶著碧瓷出了道觀離了師父，找了一塊兒小山頭安頓下來，過上了男耕女織的日子。倆人拿一塊紅布當蓋頭拜了堂，碧瓷依偎在趙合正的懷裡，嬌羞地成了新婦。
可是安心甜蜜的日子沒過幾天，陽光背後的陰影卻倏然出現了。
日頭已落，黃昏來臨，黑夜將至。
這天晚上，遠處的鳥鳴犬吠縹縹緲緲地傳來，院門外那片水塘里的蛙鳴模模糊糊又連綿不斷，夜裡真是又亂又靜。趙合正摟著碧瓷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一聲尖叫，趙合正被驚醒了一看，碧瓷正抱著腦袋痛苦地蜷縮在他的懷裡。
「怎麼？做噩夢了？」趙合正趕忙抱緊碧瓷，小心翼翼地問。
「嗯。我夢到我父母和兄長了。」
碧瓷名叫白碧瓷，父兄都是江湖中人，碧瓷的父親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白槍頭」，耍起槍來十尺之內蚊子都沒法兒靠近。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良善之輩也要沾點鮮血才能活下去，更何況碧瓷的父兄都爭強好勝，仇家自然是沒少結，當中就有一個王獨眼兒，更是立誓要殺光白家一家老小，來報自己這一眼之仇。
俗話說得好，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那王獨眼兒打是打不過，就借著碧瓷祖母大壽的時機趁亂混了進去，在那酒水裡下了葯，迷倒了白家的當家人和一眾的親朋好友。白家滿門盡遭屠滅，就剩下了這麼一個碧瓷。
家中絕學傳男不傳女，碧瓷也就會個三腳貓的功夫，當日里是家中老母拚死拖著仇家的大腿才給了碧瓷逃命的機會。王獨眼兒過後也沒花多大功夫找她，也許是看到他的老仇人死在了自己的刀下光顧著高興了，也許是覺得跑了個不會武功的女娃子沒啥大不了的，碧瓷卻發誓一定要叫他血債血償。
言歸當下，碧瓷在夢中見到了慘死的爹娘和兄長，他們問她為什麼不為他們報仇，是不是如今成了親就做了別家的人，也把他們給拋之腦後了。
趙合正好歹之前也是個修道之人，對於報仇這件事只覺得十分的愚蠢，而且相當沒必要——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這也算是白家自己先種下的惡果。但他又怕碧瓷在這件事上走火入魔，因此在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儘早讓碧瓷懷個寶寶，免得她胡思亂想。
趙合正軟言細語地安慰著，余夜算是平安無事。
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碧瓷又開始做噩夢了，第三天，第四天，趙合正自己都有點兒受不了了，碧瓷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消瘦下去。
趙合正把自個兒知道的所有的安神助眠的方子都熬了一個遍，可是碧瓷還是晚上不敢閉眼，白天也恍恍惚惚的，趙合正擔心的不得了，懷疑是不是之前收服的妖怪造餘孽，禍害不了自己就去禍害自己媳婦去了，就想著還是找一趟師父吧，好歹師徒一場，師父是絕對不會不管的。
包袱還沒收拾完，碧瓷就要走。
「碧瓷啊，你怎麼知道我要帶你去找師父呢，你可真了解我呀！」
碧瓷刷拉拔出一把劍來，趙合正也不知道她從哪拿的，她看也沒看趙合正，冷酷地說：
「不必勞煩你師父了，我算是想通了，這是我的血仇，如果我一天不報，那我就一天都不得安寧，就算是以後下了黃泉，也沒有顏面去面對我的父母雙親！」
「碧瓷，冤冤相報······」
「你用不著再和我說這一套，我去意已決！」
「可是你······」
「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不過生死由命，就算是我大仇未報身先死，那也是死得其所。」說罷，碧瓷回過頭來看著趙合正，表情漸漸變的溫柔繾綣，
「你往後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咱們今生不能到老，是我們的緣分不夠，不過有了這輩子的牽絆，說不定下輩子還能再見。我走了。」
趙合正一把拉住了碧瓷，「別走！我去！」
「你說什麼？」碧瓷一臉不可置信，「你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今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要是真有什麼天譴的話，那我也認了！」
趙合正一把搶過碧瓷手裡的劍：「等我回來。」
趙合正下了山，遇見了長眉。
長眉專門在這兒等著他。
另一邊，趙合正走後，碧瓷就呆坐在門檻上，家裡養的小狗子歡快地搖著尾巴圍著她左轉右轉，絲毫沒有感受到主人焦慮的情緒。碧瓷看著小狗子溜圓兒的眼睛，那裡是一片虔誠和純潔，她這心裡開始後悔——她怎麼就能把這麼一個乾淨的靈魂推進了火坑呢？
想著想著，碧瓷就開始想把他追回來，又想著算了，等他殺了那王獨眼兒，自己就和他安安生生地過日子，給他生一打兒的小孩來補償他。
碧瓷心煩意亂，恍恍惚惚間聽到有人在叫她。
她一抬頭，發現是趙合正。
趙合正半跪著蹲下來，緩緩地說道：「我剛下山，就見到師父了。」
他停下來看著碧瓷，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
「師父說你嫁給我，原本就是想利用我去替你報仇的。」
碧瓷也回看著他，真是奇怪，這會子他的眼睛里好像什麼都沒有，沒有懷疑、氣憤，也沒有痛苦和奢望，只有一片波瀾不興。
寂靜無聲。
「是，我是想讓你為我父母報仇。我早就見過你了，我八歲那年，你在東湖收拾了一個興風作浪的鯰魚精，我知道你是玉清觀的道士，你連那麼厲害的妖精都降伏得了，更何況是一個區區凡人。我把這一切都計劃好了，但我沒想到，你還是更相信你的師父。」
碧瓷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可是心裡卻沒有多麼輕鬆。
趙合正站了起來，他低頭看著碧瓷，一言不發。
然後他轉身就走了。
走得乾淨利落，連行李都沒收拾。
碧瓷在門檻上坐了一夜。
好吧，走吧，等過了這夜，我就只為復仇而活。
天光破曉。
「王家一十六口，我都殺了，你以後想必是沒有後顧之憂了。」
碧瓷聽到聲音猛然抬頭，看見趙合正背著光站在門檻外，他的一張臉籠在陰影里，碧瓷看不見他什麼表情，只看得到他的一頭亂髮被過堂風吹得飄飄搖搖。
碧瓷的淚已經流下來了。
「正哥哥······」
「你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趙合正拿劍反手一抹脖子，正好倒在了撲上去的碧瓷的懷裡。
噴涌的血像滾燙的岩漿灑了碧瓷一身。
碧瓷握著劍，使勁兒把劍尖兒往自己心口裡插。
「我欠了你，你下輩子找我來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