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魔界底層

天空一片灰濛濛的，空氣中混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不知名的氣味，參天的巨樹密集成林，放眼望去，根本望不到邊際。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景象，說不定，還會有陌生的語言。

遺憾的是，墨北微至今沒有遇到能夠「溝通」的智慧生物。

屈指算來，她來到這個世界也有幾個月了。

這幾個月，不管她怎麼走都走不出這片森林。有一次她不信邪，索性御劍飛行，沒想到，以御劍的速度，她飛了幾天，依然還是在森林裏！至此，墨北微放棄了，不再沿着直線前進，而是隨便跟着感覺走。精神力也好、靈力也好，一切探查回報的結果都一樣——這片森林近乎沒有邊際的廣大。

也可能，這個世界全都是森林？！

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罵了起來。

「耍人嗎？！這種蠻荒的地方，別說人了，會說話的都沒有！任務時限也不下來！別告訴我又是意外傳送！」

當然，沒有人會回答墨北微。

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交流對象就是「西虎」——而且這還得是通過感知溝通，而不是語言。

這種孤身一人的日子墨北微不是沒有經歷過。她在彩雲國最初的幾個月也是這麼過的，就算是之後的幾十年，她開口的次數也少得很。按理說，她應該相當習慣才對。可是，自從墨北微回了一趟利貝爾，徹底解開心結，重拾舊日夢想以後，這種日子她就過得很難受了——她想看得更多、走的更遠，而不是在這種幾乎哪裏都一樣的蠻荒之地打轉。

要是給這裏下個定義，可能這地方就像是遠古時候的原始叢林一樣，巨大的動植物，而且，以墨北微的形容就是「全都是奇形怪狀的東西」。

每天的生活幾乎都一樣。

如果不是星杯紋章能顯示時間，在這種不辨日夜的叢林中，墨北微早就分不清昨天和今天的界限了。

墨北微坐在白虎背上，一手撐著下巴，嘆了口氣。

感知範圍中出現帶有敵意的物體，正在接近中。

又來了。

這裏的「生物」真有攻擊性！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幾乎沒有一種安生的。

墨北微連姿勢也懶得換，手中藍光一閃，隨手一揮，漫天的冰雪化作利刃席捲開來，冰棱拔地而起，周圍的氣溫立時驟降。

成群結隊奔襲而來的奇怪動物群撞在了冰岩障壁上，不一會兒就全體被凍結起來，成了一座相當高的冰山。

晶瑩的冰山之中，那些動物的表情異常生動，就像它們活着的時候一樣兇悍。

墨北微看着眼前幾丈高的冰山，再看看不遠處隱約可見的瑩白的反光，無奈地嘆氣。

這裏的生物非常排斥「外來者」，極其具有攻擊性，並且拒絕和外界溝通。她幾次友善地連接感知傳達信息被拒絕後，乾脆強行建立連接，幾個精神異術下去，附近的植物才安分下來，她也總算能稍微有個安靜的休息地。只不過，這裏的動物似乎全然不知「恐懼」為何物，死了一批又來一批，成群結隊、氣勢洶洶，不分白天黑夜，隨時都可能出現。

隨時隨地可能遇到戰鬥，沒有一處可以安心休息，這種時刻提高警惕的狀態持續太久，人難免會過度緊張，之後，若不是因為習慣而適應，便是徹底崩潰。

墨北微沒有崩潰，她漸漸習慣了這樣不分日夜、戰鬥不休的日子。她的睡眠更淺了，聽到動靜後下意識地就會拿出望舒劍攻擊。範圍攻擊的各種能力，戰技、魔法、法術、精神異術，她全都熟練了不止三倍。

沒有任何線索，墨北微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個世界，在什麼地方。

不管是人也好、妖怪也好、神仙也好，來個智慧生物給她點提示啊！

墨北微恨得牙痒痒了。

搜尋沒有結果更是讓她心情不爽。

墨北微每次到達新的地方，都會例行增強［寶具］的共鳴，試圖尋找［道具］或［次級道具］。共鳴的範圍是十公里。為了不錯漏任何地方，她採用的是圍繞一點向外畫圈的搜索方式。

——不御劍尋找道具的原因是［寶具］的力量和靈力互相干擾，她有一次想這樣偷懶結果差點從劍上掉下來……

已經兩天了，還是沒有反應。該換地方了。

墨北微這樣想着，拍了拍西虎的頭。

［西虎，我們走。］

西虎抖擻精神，載着它的主人向前方馳去。

［主人，這裏好奇怪啊，什麼都沒有。］

［是啊，好像根本沒人。］墨北微正想停下［寶具］的共鳴，突然身體一震。

嗡——陡然爆開的共鳴聲甚至震得她出現了輕微的耳鳴。

墨北微不由得心驚，怎麼會突然出現反應，難道是跟蒼遙姬的二胡一樣，特定時候發生共鳴？她這樣想着，從西虎背上躍下，握著望舒劍，警惕地環視四周，放開精神力探查。

兩個人型生物出現在她的感知範圍中，疾速地接近著。

墨北微垂下長劍，給自己補上了異術•迷霧，同時暗誦著死亡咆哮的咒文。

西虎化成一道光繞上墨北微的手腕，變成白色的手環棲息其上。

眨眼之間，兩個人出現在墨北微面前，一男一女。

黑髮紅眸的青年將懷中抱着的少女放下地面，十分紳士地彎腰行禮，退到少女身側。青年一身黑色西服，白襯衫的領口乾凈整齊得過分。

少女有着長及腳踝的棕黑色波浪捲髮，黑色的禮服簡約而奢華，益發襯出她如白瓷一般的膚色。她散發出一種特殊的典雅的氣質，以及從血統中延續而來的高貴。她的容貌是罕見的美麗，淡淡的憂鬱更使她有着令人心動的魅力。

少女向前走了一步，酒紅色的眼眸浮現出一絲疑惑。

「你……是誰？」她看着幾步之外的人問道。

雖然墨北微通過精神力「聽懂」了這句話，她卻沒開口回答。

對方使用着她不知道的語言。貿然開口，不是好事。

她感覺得到，對面的兩人有着相當的實力，不管是看似柔弱的少女，還是旁邊那個散發出令她作嘔的氣息的青年。

奇怪……在這種地方怎麼會出現這兩個像是要去參加舞會的人。

更令她在意的是，共鳴正是從對面的少女那裏傳來的！這樣近的距離，共鳴比剛才還要強烈，她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大半。

美貌的少女微微蹙眉，試探著換了一種語言。

「Whoareyou？」

墨北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回答。

在對方說話的時候，她感覺到兩股精神力的波動在她身邊試探般地繞來繞去，其中的一股有着地獄特有的氣息，她果斷地發動精神障壁，將兩股窺探的力量擋在外面。

那個青年男子是惡魔！

教會人員對惡魔的厭惡由來已久，那是一種天然的厭惡，和個人感情無關。

墨北微的不悅直接體現在臉上。

那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讓黑髮青年露出了幾分興味的神情。

看起來，似乎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彎下腰，低聲對身前的少女說了幾句話。

少女的神情跟着一變，她輕輕抬起右手，指尖閃動着深紅色的光。

「你是什麼人？」用德語問話的同時，少女手中的紅光更加明亮了，突如其來的旋風向著墨北微捲去。

墨北微見到對方這種明顯帶上了敵意的舉動，袖中的左手連扣幾個手印——異術•恐懼。

「退下——！」她低聲喝道。

黑髮青年迅速攔在少女面前，右手一揮，一道無形的障壁出現。

少女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動手的意思。

墨北微眯了眯眼睛，加大了精神力，硬碰硬地從對方的防禦上打開一個缺口，這回她用的就不是「恐懼」這種初級異術了，剛剛準備好的攻擊型異術接二連三地丟過去。

少女瞬間露出了有些兇狠的神情，身影一晃，從原地消失。

一道血紅色的長鞭詭異地裂空出現，向著墨北微纏去。

墨北微動也沒動，再次捕捉到對方的精神力，瞬間連上，恐懼、幻想、美夢幾種異術一起發動。

這幾種全是利用幻覺動搖對方意志的異術，只要能令對方產生一絲的空隙，攻擊的異術就足以趁虛而入。

精神異術並不是躲開了就不會發生作用，在附於其上的精神力耗盡之前，它會一直盤踞在對方周圍，等待着機會的到來。

少女的身影再度出現，血紅的長鞭陡然轉向。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長鞭從墨北微脖子上劃過，打在旁邊的樹上。

可是，黑髮少女依舊站在原地，完全沒有受傷的跡象。

少女酒紅色的雙眸微微發出紅光，有些詫異地開口。

這一次，她說的是中文，因為剛才墨北微說的是中文。

「你是『歧路之殺手』愛麗絲•卡梅倫？！」

墨北微冷不丁聽到這麼個問題，不禁皺了眉。

「你在說什麼？」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少女微怔，收起了長鞭，非常淑女地行禮，「抱歉。初次見面，我是玖蘭優理。先前的失禮請多包涵。」

她指了指旁邊笑得優雅的青年。

「這位是我的執事，塞巴斯蒂安。」

墨北微見狀，斂身行禮。

「我是墨北微。」

她手中的長劍未曾收起，明白地表示出自己還在戒備之中。

玖蘭優理似乎毫不介意，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微笑，優雅中透著一分柔弱，十分惹人憐惜。

「實在抱歉，先前問話你沒有回答，我以為……看來是我太淺薄了。我曾聽聞，魔界中，越是高等的魔族越是接近人形，你看起來很像人類，我一時間太過緊張……真的很抱歉，請您原諒我的莽撞。」

——你看起來很像人類。

這句話砸在墨北微腦袋上，砸得她有些疼。她再想想，忽然明白了玖蘭優理是什麼意思。

越是高等的魔族越是接近人形，你看起來很像人類——兩句話連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自己是魔族？！

開什麼玩笑啊！

她看看玖蘭優理，再看看旁邊據說是「執事」的塞巴斯蒂安。

魔族明明是你旁邊的那個！她很想這麼吼。

話說回來，執事是什麼意思？

玖蘭優理抱歉地笑笑，「很久沒說中文，有些生疏了，真不好意思，要是早些想到的話，也不會有這種誤會……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找不到出去的路。」墨北微給出了誠實的回答，「我一直在這片森林……它好像沒有邊界。」

「哎？」玖蘭優理驚訝地皺眉，側頭看向塞巴斯蒂安，「賽巴斯？」

「小姐，這片森林似乎真的沒有邊界。」塞巴斯蒂安欠身回答，「但是，並非沒有出路。」

他半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抬頭看了看。

玖蘭優理和墨北微反射性地望了一下天空。

墨北微忽然察覺到幾分不對。

天空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力量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類似於漩渦或者說是空洞的東西。

怪事，她也沒有少看天，之前並沒有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天空」的異常。

「以前沒有過這種情形……」她順口就說了出來。

玖蘭優理舒了口氣，以一種慈悲的口吻說道：「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離開這裏，去可以安然休憩的地方……」她指了指林間隱約可見的冰山，「我見到了你的『傑作』，想來這種地方，根本無法休息吧。只有你一個人，不是太孤單了嗎？」

「小姐？」塞巴斯蒂安似乎想說什麼。

玖蘭優理瞪了他一眼，「這是我的決定，賽巴斯。」

「謹遵您的命令，我的小姐。」塞巴斯蒂安以彬彬有禮的笑容回答。

墨北微只覺得對方非常古怪，不管是突然的出現、打扮、還是剛剛那個莫名其妙的邀請。

剛才的交手看起來是自己佔了上風，但是那個惡魔還沒出手，如果真的為了搶奪道具打起來，結果還難說。最重要的是，任務時限沒下來，說明這個時空限定的道具不是對方持有的那一件，如果時限已經出來了，就算勝負未卜她也會動手。

「不用了。」墨北微乾脆地回絕。

和惡魔同行，她一定會忍不住動手。

玖蘭優理似乎有些失望，她看了看墨北微，也沒有再勸，向著塞巴斯蒂安伸出了手。

塞巴斯蒂安會意地抱起了玖蘭優理，向著墨北微道別。

「既然如此，就請這位小姐多保重了。」

墨北微看着兩人離去，走出視線範圍后，兩人突然從她的感知中消失。

「咿？」墨北微疑惑地皺眉，向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她感覺到——剛才那邊出現了非常強大的能量，很像使用次級道具穿越時空的力量！

沒有任何線索留下。

墨北微也沒有太失望，御劍而起，向著天空中正在移動的黑色「漩渦」飛去。

不管它通向哪裏，好歹比這個無邊的森林強吧！

墨北微用靈力護著身體，飛進了漩渦中。

幾個月後。

墨北微終於知道自己在哪裏了。

魔界，第三十九層——除掉根本沒有高等魔族生存的幾層，這幾乎就是最底層了……

一開始困住她的無邊的森林則是一個「斷層」。

斷層會四處飄浮，和其他空間接觸的時候可能會打開通路，就是類似於黑色漩渦的東西。斷層十分不穩定，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完全坍塌掉，沒有高等魔族願意生活在那裏。

當一棵巨大的含羞草聽說墨北微從林海斷層出來的時候，它表現出相當敬佩的情緒。

「哦，聽說那裏困死過不少人呢，裏面的妖魔全都狂暴化了，殺了也會復活，很難對付，你是怎麼出來的？」

墨北微忽然十分慶幸自己有望舒劍，更慶幸那個林海斷層沒有坍塌。當她沉浸在微妙的慶幸之中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得她發懵。

【時限，兩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