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王一后

「看來有人來找姐姐咯，那麼，我就不打擾啦！」百里涵笑嘻嘻地揮手，作勢向林外走。

西虎在墨北微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百里涵看看西虎，伸手想摸它的頭，卻被西虎齜牙威脅，他訕訕地收回手。

「嘛……果然還是不行啊……」

「西虎的脾氣不怎麼好，你別挑釁它。」墨北微順口回答。

她一心考慮著回利貝爾的事情，比如說時間和地點的定位，什麼時候過去，是現在去了回來，還是到了下一個任務時空再從那裡回利貝爾……

於是，墨北微沒有看到百里涵瞬間的怔楞和眸中若有所悟的神色。

百里涵走了沒一會兒，就有人出現在墨北微面前。

「墨……姑娘。」

蒼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這樣開了口。說完后他就想打自己一拳，為什麼總是改不了口。

墨北微抬頭，有些驚訝。

「蒼玄？」

「是我。」蒼玄點點頭，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明明是鼓起了勇氣才來到這裡，結果反而說不出口。他尷尬地站在那裡，有些局促不安，小心地瞄著眼前的人，稍微看了一會兒就發現了不同。

「墨姑娘似乎……很高興？」蒼玄驚訝而不確定地問道。

墨北微坦然地笑著點頭。

「是啊。剛剛算是了結了一件心事吧。」

心結解開后，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那真是恭喜了。」蒼玄誠心祝賀，忍不住好奇地追問，「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困擾墨姑娘的是什麼？這麼多年……我竟從未知曉，實在慚愧。」

墨北微猶豫了片刻，心中歡騰的期待和思念不停地冒起，她忍不住以一種分享喜悅的口吻開了口。

「我想回去……見一些故人。」

她想象著眾人再會的場面，止不住地微笑，「真的很久沒見到他們了，我很想他們。」

蒼玄一瞬間懵了。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墨北微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悅而溫柔的笑容。

但是，為什麼偏偏是這種時候——！

「你……」蒼玄覺得喉嚨發乾，「你要回去？回去哪裡，寂靜之地？」

墨北微愣了一會兒才明白蒼玄說的是北方的冰原，她搖了搖頭。

「不，比那還要更遠的地方。」

蒼玄的心陡然向下一墜，狠狠地拽出一陣疼痛。

「你什麼……」蒼玄突然停住，努力調整著表情和語氣，「我能一起去嗎？」

他望著墨北微，目光中含著懇切的期盼。

墨北微不禁皺了皺眉。

不是因為蒼玄的話，而是蒼玄的情緒過於強烈，順著感知傳到了她的心裡。

各種濃烈的情緒混在一起，她分不清那都是什麼，但是，這種異常的激動她還是能分辨出的。

為什麼蒼玄會這麼激動？墨北微不解。稍稍回神，她才開口回答。

「不行……只有我能去那裡。」

蒼玄怔了片刻。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充滿著強烈的不確定。

他隱約感覺的到，面前的這個人，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如果不親口問出來的話……

「可能不會回來了。」

當這句話傳到蒼玄耳中時，他的腦中炸開一陣嗡嗡的聲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不會回來了。

這個聲音不斷地重複著，越來越強，每一聲都如同錐子打在他的心上。

比寂靜之地更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

莫非，墨仙不是這片土地上的人，而是從更遠的地方來到這裡……為了拯救這片大陸，為了護佑這個國家……

傳說中，仙女從天上降臨到凡塵，她展現出不可思議的力量，聆聽世人的願望，實現人們的心愿，最後，她毫不留戀地飛回了天空。

「……回去和大家打個招呼，我應該就會出發吧。」

這句話將蒼玄從茫然中喚醒。

他不知從何處湧出了勇氣，伸手抓住了墨北微的手。

「不要走——！」

墨北微愣了。

不同於自己偏冷體溫的溫熱從手臂傳來，那股力道大得讓她皺了眉。

「蒼玄？」

蒼玄緊握著墨北微的胳膊，目光一掃迷茫痛苦，變得灼熱而堅定，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人，就像要把對方的身影刻進眼中一般。

「不要走，墨……北微。請你不要就這樣離開。」

蒼玄望著墨北微，複雜的情愫使他的眼眸有了不曾擁有的深邃。

「請你留下來。」蒼玄的手順著墨北微的手臂下滑，碰到了她冰涼的手，而後緊緊握住。如同害怕被打斷後就再也沒有勇氣開口一般，蒼玄將自己心底的想法一併說了出來。

「墨北微，我一直深愛著你。我想要娶你為妻……除你之外，我誰也不想要，我希望，和我並肩而立的人，是你。」

墨北微靜靜地看著蒼玄，一言不發。

蒼玄向前踏出一步，將墨北微抱在懷中，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呢喃。

「不要走……請你留下來，為了我……為了小涵，或是遙姬，誰都好，請你留下來。」

他緊抱著懷中的人，貪婪地感受著這陌生的觸感和激動——比他所有的夢都更讓他心動。她在他面前，在他懷中，不是虛像，不會在他碰觸的瞬間消失不見，無比的真實。如同冰雪般清涼的氣息縈繞不散，那是他非常熟悉的、屬於她的味道。

「我愛你……我不會奢求你放棄長生，也無法陪你直到永遠，但是，只要我活著，我對你的愛永不會改變。我知道這樣說很自私……北微，請留在我身邊，只是幾十年……」

蒼玄深情的傾訴讓墨北微完全懵了，甚至忘了掙扎。

強烈的感情涌到她心裡，那是她完全陌生的情感。

不曾接觸，不能理解。

這是什麼？

她的心因為這種陌生的情感的衝擊變得一片混亂。

「北微，我愛你，我這一生或許再也無法愛上別人。和我一起，站在這個國家的最高處。」

蒼玄彷彿能看到那樣的情景。

王城之中，文武百官之前，王與后並肩而立，接受朝賀。

「請你留下來，做我的妻子，我的王后。」

墨北微一片混亂。

倉促之間，她不及多想，一句話脫口而出。

「我不可能留下！」

蒼玄的身體一震。

墨北微趁機脫出了蒼玄的懷抱，退了幾步，望著對方，目光堅定一如往常。

「我不可能留下來……我必須離開，就算不是現在，總有一天，我不得不走。」

蒼玄定定地看著墨北微，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走？」

墨北微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蒼玄紛亂的情緒和想法不斷地涌到她心裡，讓她更加理不清思路。

她果斷地切斷了兩人感知的連接，將那些讓她心煩意亂的東西通通「清除」掉，果然，頭腦瞬間清晰了不少。

「我總要離開的，這是天意。不要再問了。」墨北微扔下這句話，招出了星切，御劍飛離。

墨北微倉促的離開就像是在逃避什麼一般。

蒼玄望著劃過天際的流光，目光閃爍。

「為什麼……」

悲傷、疑惑、憤怒……種種情緒翻騰著。

蒼玄仰天長嘯，一拳打在旁邊的樹榦上。

片刻之後。

墨北微回到城中，恰好看到西虎叼著百里涵回來了，她頓時失笑。

「小百里？」

西虎甩下百里涵，搖晃著尾巴跑回墨北微旁邊磨蹭。

百里涵爬起來，拍掉衣服上的灰塵，乾笑著說：「我就是想試試……」

「摸老虎的頭？」墨北微好笑地敲了敲百里涵的腦袋，「讓你別挑釁它了。老虎屁股和頭都是摸不得的。」

百里涵撓了撓頭，咧嘴笑道：「好奇嘛。姐姐回來的比我想象中早……怎麼樣？」

墨北微疑惑地看過去。

百里涵左右看看，「姐姐，附近沒人吧？」

墨北微放開感知，繼而點頭。

「怎麼了？」

百里涵忽然收起了笑容，頗為嚴肅地看著墨北微。

「……蒼玄對姐姐說了什麼吧。」

墨北微有些吃驚，不自覺地皺了眉。

「是啊。」她點了點頭，「他讓我留下來……」

「姐姐怎麼回答？」百里涵漆黑的雙眸隱去了光線，隱約有著一種無所不知的瞭然。

墨北微輕輕搖頭，「當然是不可能。」

百里涵思索片刻，「蒼玄沒有說其他的話嗎？」

過了好一會兒，墨北微才開口。

「他讓我嫁給他。」

墨北微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羞怯，沒有喜悅，也不是平靜，而是一種近乎於困惑的語調。

百里涵自然聽了出來，他微微蹙眉，平靜地追問：「姐姐怎麼說？」

墨北微沒有回答。

百里涵瞭然地點頭。

「看來姐姐拒絕了。我覺得蒼玄人還不錯，他對姐姐也會一心一意、忠貞不二……好嘛，別瞪我，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姐姐完全沒考慮過嗎？」

「沒有。」墨北微的神情有些古怪，「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

「完全沒有過？」百里涵有點兒驚訝，「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都沒想過？『如果能和誰永遠在一起就好了』，這樣的想法，姐姐從來沒有過？」

墨北微認真地思索片刻，緩緩搖頭。

「呃……」百里涵摸摸鼻子，「那有沒有過，『如果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有過的。」墨北微點頭，「小百里，你到底想說什麼？」

百里涵微笑著抬頭，「那麼，姐姐那樣想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時候，身邊有些什麼人？」

有些什麼人？

墨北微不用多費力就可以想起那些場景。

「我的導師、家人、朋友、同僚……」墨北微發現百里涵的神色越來越奇怪，聲音不由得低了下去，「有什麼不對嗎？」

百里涵長嘆一聲，露出了有些苦惱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嘛，那也沒辦法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色問道，「當時蒼玄還說了其他的事吧，比如『我若為王、封你為後』這之類的話。」

墨北微瞬間繃緊了身體，很快又放鬆下來，滿臉疑惑地看著百里涵。

「你怎麼會知道？」

百里涵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頓時更加煩惱了，一手按著頭。

「果然是……最糟糕的情況。」

墨北微不明所以。

百里涵別過視線，嘆了口氣。

「姐姐，拒絕一個普通的男人和拒絕一位王者，是完全不同的。要拒絕一位王者……比你想象的更加困難。」

「這是什麼意思？」墨北微疑惑之心大漲。

「簡單來說，王之所以成為王，就是因為他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堅韌不拔和持之以恆的特質。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成為王，比如蒼玄。王者一旦下定決心，沒有人能夠改變他們的想法……想要讓一位王者放棄，除非能拿出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否則，事情永無休止，後果會非常慘重……」

百里涵平靜地望著遠方，就像在敘述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

「或許你不會受到傷害，但是，那傷害可能以其他的形式作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者更糟……」

百里涵收回視線，見墨北微還是一臉迷惑的神情，不禁笑著搖頭。

「這樣說好了，姐姐你不會怎樣，但是，蒼玄可能將怒火加諸他人，甚至是這個國家。」

墨北微似懂非懂地點頭。

「就是說，可能會連累別人？」

「對。」百里涵乾脆地點頭，「既然姐姐已經拒絕他了……傷害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不知道會有多大的規模而已。」

他的語氣里有著奇妙的期待。

「我不知道會……」墨北微咬著下唇。

「這不是姐姐的錯，不用放在心上。」百里涵滿不在意地擺手，「我想想看……姐姐你當時怎麼說的，能和我說說看嗎？我看看能不能找一個好的理由減輕蒼玄的怒火。」

墨北微整理著思路，把兩人的對話都說了一遍。

百里涵饒有興緻地聽完，摸摸下巴，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姐姐你可以這麼說……」

百里涵如此這般地解釋了一遍，聽得墨北微一頭冷汗。

「這種謊話他會信嗎？」

百里涵胸有成竹地點頭，「放心吧，姐姐，他絕對會相信的。正因為他是王，他不得不信。」

少年漆黑的雙眸中閃動著狡黠的光線。

墨北微將信將疑地點頭，正準備去這樣告訴蒼玄，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她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著百里涵。

仔細想想，剛才百里涵給她編造的謊言和她之前的話絲絲合扣，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任誰也挑不出問題。

太完美了。

所以，才會顯得奇怪。

墨北微忍不住問了出來。

「百里，你到底是什麼人？」

百里涵坦然地回應墨北微的凝視，微笑著回答：「我是百里涵，只是百里涵。」

聽到這句回答，墨北微不由得一怔，隨後笑了出來。

在百里涵坦承自己擁有前世記憶的時候，她對他說——不管你以前是誰，你現在是百里涵，就只是百里涵。

「小百里，謝謝。」

「不用客氣，姐姐。」百里涵笑著揮手，「再見。」

墨北微若有所覺，轉身面對著百里涵，鄭重地行禮。

「再見，小百里。」

百里涵看著墨北微的背影，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沒有問出來，沒有必要了。

那時候，他不小心說出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語言——墨北微竟然回答了他，以相同的語言，相同的語法……

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

百里涵閉上眼睛，笑得有些苦澀。

應該不可能了。

再見，墨北微，被西虎選中的王。希望你的道路，不會太過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