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 (7)

張夫人 (7)

建元十九年,如同十年前災星凶兆時的分裂局面再次出現在朝廷里,那時群臣們一致要求誅滅慕容鮮卑,陛下堅決不準,如今是陛下意圖南征伐晉,而大臣們則紛紛反對。

雖然反對者眾多,其中還包含了陽平公這樣的肱股之臣,但陛下對於南征卻是熱情高漲,甚至回到後宮仍餘興未盡,對著我們兩個婦道人家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宏偉藍圖。我和姐姐當然是恭維奉承他咯,國家大事不是我們女人能插嘴的,即使像太后那樣強勢,都不曾干預朝政。

不曾想那個沐弘跑來,要姐姐向陛下進言,勸阻伐晉。他一個小小的芝麻官,有什麼資格妄議朝政?況且他若是忠於舊主,就該為姐姐著想,不要給她找麻煩。如此看來,這個人腦子糊塗,算不上明智。

姐姐略顯猶豫,經不住他勸說,還是答應下來。我怎能讓姐姐涉險,只能攬到自己身上。那個宦官很驚訝的樣子,問我為啥幫忙。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我,那雙眼睛飽經風霜,與他年輕的面孔並不相稱,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他走後,姐姐擔心惹怒陛下,堅持自己來勸諫。

「原來姐姐知道有風險,為何還要接下來?」我奇怪。

「既然沐弘提出了,那麼伐晉定然是有害無利。」

「你把他當神仙呢?」

「沐弘他……一向有先見之明。」

「我也覺得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

「哪裡不同?」姐姐笑了起來,眼神充滿了愛慕和喜悅。

「十年前他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個樣子,十年下來一點都沒變老,真是邪門……」

「哦……是嗎……」姐姐不置可否。

我趁機湊近姐姐,笑道:「姐姐也沒有變老,只有我老了。」

「你也不老……我勸你把中藥停了吧。」

生了詵兒后,我再也沒懷上。太醫進了滋養的方子,喝了這幾年也沒動靜。那湯藥味道重,喝了倒胃口,飯都吃不下,弄得面黃肌瘦。

「那幫太醫都是吃乾飯的,派不上用處。前兩天我弟弟送來一張民間偏方,據說很靈驗……」

「是葯三分毒,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再說,陛下的兒女已經不少了……」

陛下有十來個兒女,不能算少,但是姐姐,我若不替他生,他就會找別的女人替他生。

我讀書不多,只識得一些常用字,姐姐洋洋洒洒寫了一大篇,旁證博引,用了很多典故,我背了一整天,累得夠嗆。詵兒已經開蒙上學,他記性好,聽姐姐講了一遍就記下了。

夜裡回到鴛鴦殿,陛下嘆道:「今天太卜高虜跑來見朕,說太廟裡養的烏龜死了,給他託夢說,神龜本來可以活千年,但國運衰竭,靈氣枯萎,才活不下去的。勸朕修身養性,不要大動干戈。唉,這幫傢伙為了阻攔南征,什麼招都想得出來。」

我忙問:「陛下如何處置高太卜?」

「高虜一大把年紀,老糊塗了,朕不理就是。」

我想,陛下對臣子這般寬宏大量,我是他的枕邊人,即使冒犯了他,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吧。當下端正衣冠,跪拜叩首,把好不容易背下來的那一大篇話講了一遍。陛下當場就黑了臉,說:「軍旅之事,婦人不該過問。」

這時詵兒走進來,把姐姐教的兩個典故向陛下進言,陛下越發生氣,狠狠教訓了詵兒一頓,威脅要砍他的頭,把詵兒當場嚇哭了。陛下氣得覺都不睡了,一甩袖子,起駕去了前殿。我把詵兒安撫好,哄他上床睡覺。沒想到陛下會氣成這樣,幸好沒讓姐姐勸諫,否則就糟糕了。我有兒女傍身,陛下就算要降罪於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應該不會罰得太狠。

一夜夫妻百夜恩,陛下畢竟是寬仁的,第二天消了氣,仍然留宿在我宮裡,我惶恐謝罪,陛下把我摟在懷裡說:「愛妃不用擔心,朕手中百萬雄兵,滅晉國如拾草芥。往後天下一統,詵兒也能安享太平,一生平安,不用上戰場搏命。」

我靠在他的胸口,撫摸著他的臂膀,這個男人是龐大帝國的主人,也是眾多兒女的父親,他要抓住壯年的尾巴,趕在自己衰老之前,為這個國家為自己的兒女開闢出一個太平盛世,我怎麼能反對他呢?

那晚猶如小別重逢,陛下對我格外溫存,我也竭盡迎合。那時,誰都不曾料到,這場戰爭將會終結一個帝國,詵兒沒有平安的一生,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神仙發出了警告,我們沒有當回事。

那年八月,陛下離開長安,親征伐晉。他把我帶在身邊,要讓我親眼看到他輝煌的勝利,迎來的卻是慘痛的失敗。

回來已是年末,陛下失去了他的幾十萬大軍和僅剩的手足兄弟——陽平公苻融喪生在淝水前線。看到未央宮巍峨的殿宇,恍如隔世,姐姐,我差點回不到你身邊,戰爭太可怕,戰場太血腥,我只想和你在深宮相守。

壞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不是這裡起兵,就是那裡叛亂,原本固若金湯的國家,突然就變成了一座破敗的屋子,四處漏風,補也補不過來。陛下情緒不穩,顯得焦躁沮喪,時常嘆道:「朕做錯了什麼?朕對慕容垂他們不夠好嗎?為何他們都紛紛倒戈,與朕為敵?」

陛下,人性本惡,你寬厚仁慈,重情重義,但你不能要求別人都像你一樣。宮裡的奴才們我不壓著就會爬到我頭上來,何況是如狼似虎的豪雄,野心勃勃,怎會甘願屈居人下?

慕容垂反叛只在冀州一帶,攻打鄴城,妄圖重建燕國。而另一支鮮卑叛軍卻直奔長安而來,領頭的正是陛下曾放在心尖兒上的情人——慕容沖。陛下數次派遣軍隊平亂,都被他打敗,接連兩位皇子喪生在他手下,讓陛下痛徹心扉。一個孌童,以色侍人,應該是柔弱嬌媚的那種類型,怎麼會變得如此兇猛?我相當好奇,聽說鮮卑大軍已到城下,就帶著姐姐偷偷出宮登上城牆。

我弄來兩套盔甲穿在身上,把頭盔壓到眉毛上,領口拉到下巴頜,即使這樣仍無法遮蓋姐姐的美貌,只能拿塊帕子蒙在臉上,搞得不倫不類。幸好眾人的目光都被叛軍吸引,沒有留意我倆。

城下圍著密密麻麻的叛軍,一眼望不到邊。那些賊寇不像我們秦人軍隊,有統一的服飾和旗幟,衣著亂七八糟,有的披著一塊獸皮,有的胡亂纏著布條,還有的套著秦軍的盔甲,估計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一個個鬍子拉渣,猶如凶神惡煞。其中只有一個人,頭戴金冠,身穿白袍,騎著高頭大馬,像太陽一樣耀眼。我仔細看他的面容,和姐姐確實有些相似,但姐姐的美有如花香,甜美溫馨,而他的美咄咄逼人,有如利刃一劍穿胸。

我不喜歡。

姐姐渾身顫抖,眼淚濕透了遮臉的帕子。我擔心露餡,忙把她帶回皇宮。一連幾天,她都鬱鬱寡歡,閉門不出。

慕容沖圍城對陛下的打擊遠大於慕容垂的背叛,他試圖挽回舊情,寫了書信,派人送去一件錦袍,只換來一頓冷嘲熱諷。

「怎麼會這樣?當年鳳卿與朕情投意合,恩愛有加,若不是丞相臨終切諫,朕也不捨得放他出宮。他就這麼怨恨朕嗎?」陛下垂著頭,心灰意冷。這時的陛下簡直就像個天真的小孩子,令人心疼。他被這麼多人背叛辜負,居然還相信世上有情義存在。

陛下不再去合歡殿,每晚只在我的鴛鴦殿休息。我擔心他遷怒於姐姐,想為姐姐說幾句好話,又怕提醒了他反而壞事。這種局勢下,我恨不得把姐姐藏起來,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記她才好。

陛下只是不與姐姐見面,但沒有怪罪姐姐,即便是慕容沖的親哥哥慕容暐,也在城裡活得好好的。患難見人心,危難見人性,我越來越覺得陛下是個值得珍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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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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