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懷古

沐弘跟在一名內侍身後，行走在後宮的長廊上。

進了後宮，他才明白什麼是「一入宮門深似海」，那一層層院落重樓，一條條甬道迴廊，假山池塘上聳立著亭台樓閣，鬱郁綠樹間掩映著飛檐斗拱。沐弘走了有一頓飯的功夫，已是暈頭轉向，若不是有人帶路，哪裡還辨得清東南西北。

內侍不住地回頭催促，沐弘卻沒法走得更快。他身上套著一件金吾衛制服，又長又大，袍子的前後擺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踩到，走得磕磕絆絆。他離開禁軍大營，進宮報到，才知道禁軍分了兩個部分，皇宮外的叫做虎賁衛，掌管京城防衛，皇宮裡的禁軍，名叫金吾衛，負責皇宮內部的安全。

沐弘試穿金吾衛的常服，都很寬大，找不到一件小號，只因金吾衛遴選，對外表有嚴格的要求，必須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目周正。沐弘這種個頭當然找不到合適的尺碼。

他本想討個針線，把衣服縫小一些，偏偏內侍催命鬼似的催得緊，他只好拿腰帶把外袍束起來。走了沒多久，那厚重的袍子就滑了下去，他只能用兩隻手提起來走路，看上去就像剛蹲完坑，提著褲子走出茅房。

「中山王召喚，可拖延不得。」內侍又回過頭來說。

「知道了。」沐弘被他催得不耐煩，「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穿過兩道門廊，繞過照壁，眼前出現一座宏偉的大殿，有三層樓高，紅牆黒瓦，兩邊檐角飛翹，就像鳥兒展開的翅膀，屋頂上站著一隻長尾巴的金鳥。

沐弘跟著內侍爬上十二級白玉台階，抬頭看到大門上方掛著一塊匾額，上面寫著「鳳凰宮」三個大字，想來屋頂上那隻金鳥就是鳳凰了。銅雀台上放了只銅雀，這裡又有鳳凰，古人對鳥還真是喜歡。

內侍站在門外，尖聲尖氣叫一聲：「沐弘進見。」

大門旁站著兩個侍衛，其中一個走過來，帶著沐弘繞到大殿的側面，從外廊的樓梯走上頂樓。

樓上四面軒敞，空無一人，重重簾幕在風中飄舞宛如無數白鳥翩躚。慕容沖獨自站在西邊的迴廊上，憑欄遠眺。侍衛在他身後稟告：「沐弘帶到。」慕容沖沒有回應，侍衛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沐弘等了有一盞茶的時間，也沒見他動彈。火急火燎把人叫來，卻晾在一邊，沐弘前世供職的小公司老闆就喜歡這樣，以顯示自己的權威，原來古人也愛玩這一套。現在他當了金吾衛，慕容沖就是他的老闆，沐弘不敢造次，只能站在一旁等候。

從這裡望出去，銅雀園一覽無餘。

曹植的《銅雀台賦》寫到：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沐弘沒讀過銅雀台賦，卻同樣為眼前的景色所驚嘆。這座園子方圓數十里，引漳河水入園，匯成一片大湖。湖中堆築了五個島嶼，島上建橋架所，互相勾連。環湖沿岸，宮殿巍然，綠樹遍地，亭台樓榭不計其數。

遠處，銅雀三台猶如三個巨人，聳立在天邊，中間有拱形的飛閣相連，遠遠望去，就像巨人們手挽著手。夕陽的光輝照在銅雀台上，被屋瓦牆面反射，光華璀璨。在最高處，有一個刺眼的光點，讓人無法直視，沐弘知道那光點就來自於屋頂上的那隻銅雀。

良久，慕容沖幽幽地嘆了口氣。

沐弘心想，這個小孩錦衣玉食，住這麼寬敞的房子，一堆人伺候，也不用做功課，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把他放到兵營里，和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睡上幾天，他就知道好歹了。

只聽慕容沖嘆道：「想當年，曹操攻滅袁紹，築銅雀三台，大會群臣，吟詩作賦，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如今曹氏子孫又在哪裡呢？趙王石虎擴建銅雀台，發二十萬勞役，大興土木，營造了幾百座宮殿，多麼的富貴奢華，如今石氏子孫又在哪裡呢？我大燕自高祖開國，歷經四代，以鄴城為都城已有十二年。一旦離開，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銅雀台。」

沐弘說：「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是老版三國演義連續劇的片尾曲。每年暑假裡，西遊記和三國演義是她老家地方台的必播劇目，這首曲子人人會唱。見慕容沖在那裡懷古悲嘆，像個小老頭似的，沐弘覺得有趣，隨口就念了出來。

「說得好，沒想到你也懂這些？」慕容沖吃驚地回頭看了沐弘一眼，皺起眉頭，「金吾衛這麼漂亮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就變成了麻袋。」

「衣服太大了，我想縫小一點，偏偏內侍催得急，不給我時間。」沐弘辯解。

慕容沖冷哼了一聲，「金吾衛都是千里挑一的人選，你這種人本來就不配。」

沐弘氣得發愣。這麼久不見，他本想敘敘舊，不料被劈頭蓋臉一通辱罵。這個熊孩子喜怒無常，他可伺候不了，有得天天被他罵，還不如回兵營里去。他正要開口，卻見慕容沖走下樓去。

「走啊，傻站著幹嘛。」慕容沖回頭叫他，聲音很不耐煩。

「去哪裡？」

「去見阿姊。」

「清河公主？」沐弘心頭一喜，一想到那個溫柔的小美女，胸口的那點氣惱立刻就消散了。

走出鳳凰宮，立刻就有四名內侍跟了過來。慕容沖不理他們，在前面走得飛快，沐弘提著下擺緊跟在後。穿過幾道游廊，繞過兩座假山，眼前出現一片湖水，碧波蕩漾，水面上不時有白鳥掠過。一架九曲石橋連著湖中央的小島，橋下蓮葉田田，一朵朵淡紅淺紫的蓮花點綴其間。

慕容沖擺擺手，四名內侍停下腳步，躬身站在橋頭。沐弘跟著慕容沖走過石橋，只見島上種植著奇花異草，綠樹蔥蘢中露出粉牆黛瓦。

「公主住在島上嗎？這裡風景倒是很美。」沐弘讚歎。

「主要是比較安全。」慕容沖淡淡地說：「湖心島四面環水，只有一座橋連接，外人輕易進不去。我遇襲后，就懇請母后讓阿姊搬到這裡居住。我一個男人，被歹人綁架，平安回來就沒事了，阿姊可不能出這樣的事，壞了名聲。」

原來是個姐控。沐弘心想，這小孩雖然乖戾，對姐姐倒是很關愛。

「綁架案查出眉目來了嗎？」沐弘順口問道，「我覺得吳王可能是被冤枉的。」

「是嗎？」慕容沖站住腳，回頭瞪著他，「你不是證人，親眼目睹了嗎？怎麼還會有疑問？」

「破綻太多了。」沐弘說，「這後宮就像個大迷宮，我第一次走進來，只覺得暈頭轉向。吳王常年駐守在外，對後宮是不了解的吧，他派出的歹徒卻是輕車熟路。皇城的水門也是事先被人鑿開了的，這些活可不是外人能幹的。我還聽說，歹徒在你宮門口丟了塊令牌，做得過頭了，簡直就是明擺著栽贓陷害。」

「明擺著栽贓又能怎樣？」慕容沖的臉色黯淡下去，「不過是權力鬥爭的手段罷了。」

「你是知道內情的吧？」沐弘問。

「不想死就閉緊嘴巴。」慕容沖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