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草包名士的日常

第004章 草包名士的日常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謝氏一家可以獨立解決的了,事情還牽涉到了諳家。

其實現場粗陋的掩飾,以及衷仆漏洞百出的說辭,哪裏能瞞得過精明老道的謝青玄。他能皺着眉頭耐心的聽衷僕從頭哭訴到尾,也是看在整個謝家臉面的立場上。

線索雖然零散,可是從小處逐一串聯起來,他便已經料了個大概。

不禁深深的看了一眼還在裝模作樣裝死裝無辜的謝逸疏身上,總覺得這一次見到他,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他也說不太出來-------從進來的那一刻起,總會不由自主想要去探查對方的感覺。

次日,醫生已經為兩個傷患簡單處理了傷口,兩家的家主皆肅著臉在正廳等候,謝家主一本正經,臉上的神情有些無奈,因着心裏發虛在面對諳家主時,一家之主的威嚴並不擺的出來。

而諳家主青黑着眼,渾身的籠著著一層低氣壓,兇相畢露的眼睛裏翻騰著洶洶的火焰,薄唇緊緊的抿著,相似強自壓抑着什麼,等待着時機爆發。

內屋裏,逸疏閉着眼裝沉睡,謝青玄存在感極強的站在他的床前,等到醫生為他包紮完畢,這才小聲大的詢問結果。醫生的回答印證了他心裏的猜測。

謝青玄居高臨下的望着閉着眼睛的逸疏,一雙眼睛幽深莫測。

而此時強裝了大半個晚上的逸疏早已緊張的全身發涼,這個時候,感覺到上方凌厲的眼神有越來越冷的架勢,小心肝就越發的跳的歡快。

逸疏度日如年,他擔心再不睜眼做點什麼小動作,醫生就會出去如實彙報情況,很是小心翼翼的掀開了一個眼縫,這一掀正對上謝青玄似笑非笑的眼。

嚇的他趕緊又閉上!哎呀媽呀,被抓包了,好尷尬!

接着,他再掀開,掀開另一隻,撇著嘴,擺出自以為最萌最可憐可愛的餓小表情。

還等什麼,刀都快駕到脖子上了,男主的大長腿就擺在眼前,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謝青玄冷哼一聲,眼皮子下垂,從眼角里看他,像是在看一隻卑賤的螻蟻。

謝逸疏再接載厲,霧氣開始在眼眶裏匯聚,溫良的小手悄悄的從被子裏探出去,勾住謝青玄的衣袖下擺,小小的搖動,被他毫不留情的甩開了。

謝逸疏心裏嘆息,果然男主和難配就是天生的敵人,反派的劇本不是這麼好拿的,他長得這麼萌都不管用。正在他睜着眼望床頂,以為無望的時候,耳畔傳來謝青玄壓低了的囑咐聲:」宋醫師,把他的傷口往嚴重了說......刺客所傷....人酒醉暈厥「。

謝逸疏心中一喜,謝青玄已經引著宋醫師出去了。

「怎麼說?情況如何?」謝家主問。

「刀入心脈,傷勢極重....差一點,人就沒命了....需得好生將養幾個月,看日後的恢復情況?「

「我兒呢?」這是一道情緒激憤的聲音,是諳家主的聲音。

「事無轉圜,除非華佗在世,否則....哎!恕老夫醫術淺薄,望諳公節哀!「

「砰砰砰------「重物被踢倒的聲音。

「哼!宋醫師老眼昏花,可要看清楚了,傷口確定是刺客所為,怕不是其中有什麼貓膩不好說吧!」

宋醫師聲音突然就憤怒了,「諳公不信,大可另請高明!宋某不才,先告辭了!」

「諳家主,你這是做什麼,宋醫師秒手仁心,何等高風亮節,怎會做如此不光明磊落的事,你這不是侮辱人嘛?」謝家主規勸道。

」傷的不是你的兒子,你當然不心痛,我的六兒,平白糟了這一劫,傷在那等緊要處,以後...人就廢了!」

「節哀吧!」

「哼!我咽不了這一口氣,我六兒這些年順風順水的,怎的一進你們謝府就倒起霉來,怕不是那惠通大師的批命傳言竟是真的吧!」

「曖,我說,這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有沒有刺客都是你們說的,事情究竟如何,還要等我兒清醒了再說「

.......

可緊接着,一陣劈啪啪的腳步身踏着台階傳了過來,寂寂的山谷像是被這腳步聲喚醒了似得,一下子變得吵鬧起來。

「十七郎?十七郎?」

有人在門外試探的問,聲音莫名的有些耳熟。

「得罪了!」

搞不清狀況的情況下,謝逸疏乾脆閉上眼,將呼吸放平,用豎起的耳朵傾聽着周圍的動靜。

又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很快的,幾個人走到他的床前,掀開了帘子,天光就順勢照了進來。

一聲急呼,「五郎君,找到十七郎了!」

屋裏一下子陷入了某種死一般的寂靜,很快的,一道陰影緩緩的覆蓋下來,鼻端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蘭草清香,接着他就被人裹在絲被裏抱了起來。

「收拾好東西,回府」。

聲音磁性中猶帶着少年人的清朗,猶如泉鳴山澗,十分的悅耳,但逸疏莫名的覺得這個人此時很生氣。

五郎,該是原主的...堂哥?

謝青玄高大頎長的身影背光而立,光線被他周身的壓抑的氣場分割的支離破碎,逸疏躺在謝府誠心堂主卧大床上,神思有些飄忽。

「既然醒了,就莫要在裝了!」

謝青玄緩緩的轉過身,寬大的白袍微微晃動,冷凝的空氣一下子就被攪亂了。

而逸疏也終於看到他的臉。

暖玉一般的膚色,五官精緻,桃花眼微微眯起一道半明半寐的弧度,顯得多情而莫測,眉目舒闊,有種滌盪山水的毓秀之氣,但周身氣質凌厲,讓人不可小覷。

完全附和逸疏對魏晉名士的所有想像-------簡直就是躍、然、紙、上。

「不說話了?呵——既然無話可說,便好好獃在這誠心閣里思過吧!」

三言兩語就把他的罪過給定下來!

他這是在責怪他出行在外,行為不當,損了家族的門楣嗎?還是在譴責他出門之前沒有支會他這位未來的家主。

但他也是沒有法子的事,這位未來家主,不僅僅是謝家子弟第一人,更隱隱有着天下士子第一人的架勢,為人一貫謙和有禮,卻唯獨對原身極為冷漠。

在身體的記憶中,這位謝家堂兄平素也不怎麼為難他,最多只是可以的冷落,視而不見。

但唯獨一點,他極為厭煩他四下走動,走出謝府是絕對要挨罰的,即便出誠心堂,在謝府內院裏遊盪一番也會招來幾個冷眼。

可以說大多時候,謝青玄看他的眼神都帶着某種複雜的嫌惡。

嫌惡?沒錯,放佛他是某種禍害和威脅一般。

謝逸疏,先天體弱,是個隨遇而安的淡薄性子,對於追名逐利和勾心鬥角興趣不大,故而也樂的按照他人希望的方式生活。

怎麼活都是活,沒太多想要的,故而也都無所謂,如果避世宅居能讓身邊的人放心安心,他何樂而不為。

但是,大父遺願,他無論如何都要滿足。

哪怕是要挨罰,原身也是要親自去實現老祖宗的遺願的。

逸疏為對方氣勢所攝,本能的也覺得自己犯了極大的錯,懺愧、畏懼、委屈、羞憤種種情緒潮水般的涌了出來,沒等他細細感知便褪去了。

似是早就習以為常了。

謝家當南朝第一世家,千年傳承,祖上出差的權臣、大儒,名士數步勝數,至今已有鼎盛之勢。

家族綜合勢力,明裏暗裏加起來,尤勝皇族,所謂的皇帝也要忌憚三分並不是無的放矢。

謝家前任家族也就是謝逸疏原身的大父(爺爺),在位期間,官拜三公之一的太師,謝家嫡脈和數個旁支支脈家族,或多或少在朝內擔任大大小小的官職。

當然散佈在野名望積深的大儒、中品級的名士及才能子弟的數量,亦是對其他世家形成碾壓之勢。

煊赫並非一時。

謝家老祖去歲歿世之後,由長房嫡次子謝沖,也就是謝青玄的叔伯接任家族之位。

經過一番佈置經營,謝家將二房最為驚采絕艷的謝凌推上了少師位置,故而權利交接波折並不大。

謝凌,也就是謝青玄的父親,幼年成名,三歲成詩,五歲讀經駁倒佛學大師,七歲以棋、術、樂、入品,十三歲以智謀不費一兵一卒擊退胡軍,保平城。

...

之後便如珍珠拱出砂礫,流星一般橫空出世,壓得同一時代士子暗淡無光長達十年。

十年之後,謝凌一反常態收起光芒,行事漸漸低調起來,眾人都以為他是江郎才盡偃旗息鼓了。

可還未等眾人聊起袖管準備大幹之場,謝凌之子謝青玄如同旭日東升照耀世間。

其光芒之盛,優勝其父,世人望其項背,唯一人勉強可以與其「相提並論」。

這個人便是謝氏第十七子,謝逸疏。

如果說謝青玄是德才貌具備的真名士,那麼謝逸疏就是靠『美貌』走歪路子走出來的偽名士。

空有其貌,而才智稀疏。

究竟美到何種程度,沒有人能夠具體說的出,時人對於謝逸疏的全部認識,也僅僅是靠着從謝府下人手中傳出的幾副潑墨簡筆畫而判斷的。

興許是謝青玄光華太盛人們迫切想要找個角色來噁心他,也興許那畫上人的風姿合了這個時代的審美。

總而言之,沒有人能說出為什麼,這兩個發光點完全不在一個領域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並駕齊驅了。

曾有過謝府做客的名士有幸得見贊曰:「天下風光有十分,謝家逸疏獨佔其九!」,足以看出他本人是何等的姿容不凡。

作為傾整個家族悉心培養的最傑出的子弟,內定的下一任家主,名滿天下的南朝第一名士,謝青玄對謝逸疏的感官是極其複雜的。

這個空有其貌的大草包憑什麼跟他並稱「謝家琳琅美玉」呢?他千辛萬苦才達到的高度,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僅憑着一張臉就達到了!

憑什麼?若是沒有謝家的權勢做靠山,謝逸疏頂多算個美人,淪為被權貴圈養的欒寵是必然的下場。

不過有幾分好運罷了!

然而,儘管內心有多麼的不忿,他卻是不得不承認對方真的很吸引人,從小到大,連鐵石心腸的自己也會不由自主望着對方的臉痴痴發獃。

世人崇拜美色,按說,謝家兒郎的姿容在當世都是為人津津樂道的,說是觸目所望琳琅滿目也絲毫不誇張。

可這所有人的美加起來,在些逸疏面前便猶如螢火比之皓月,天差地別。

這個時候,謝青玄心底詭異的生出一種慶幸和危機之感來。

好在是空有其表,倘若是內外兼修....那結果他甚至不願意去想。

出於某種搞不太明白的心思,謝青玄本能的習慣忽視謝逸疏的存在,而謝逸疏常年跟隨謝家老祖生活在誠心堂,自小宅到大,如非必要,他也極少到外面走動。

時間長了,眾人習慣性的忘記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直到謝青玄從部曲哪裏聽到謝逸疏出世的消息,一時只覺晴天霹靂,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炸裂開,緊接着,五味陳雜的滋味如墨汁般暈染開,說不出究竟是喜還是怒。

誠然,謝逸疏是令他輕視的,可再怎麼輕視也是謝家人,謝家人怎麼容許外人羞辱。

也誠然,他對於謝逸疏是嫉妒多過喜愛,可當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明珠,突然有一天被別人染指覬覦了。

那種酸澀和憤怒的心情竟是怎麼壓抑也壓不住....

時光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這麼多年過去了,謝逸疏終是用美色沖刷着他的觀感,悄無聲息在他的心底深處留下一個不容忽視的印記。

那一刻他第一次思考的不是謝家聲譽,而是謝逸疏的身體被玷污了,不在潔凈,有了瑕疵。

而他在這世上,太多的情人和對手之間的愛恨糾葛,都是從特別對待開始的。

顯然,高居雲端的謝青玄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再之後,他放下一桌子堆積如山的厚厚竹簡,領着部隊就前往紫回林,腦海里想的竟然是:「這次之後,他一定要將惹禍的謝逸藏起來!」。

為什麼要藏起來,他卻是沒有思靠。危機?不忿?嫉妒?興許都有一些...

他只是覺得,倘若謝逸疏一輩子都被關在謝府,所有的優秀只為他用,心裏那種窒悶的擁堵感竟然消散一空了。

而那個敢於虎口奪寶的山竹諳生,他便讓他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畢竟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今日之後,山竹先生因醉酒服食五石散而殞命的消息一夜之間飛到大江南北,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叫做竹石的下奴被帶到了誠心堂里的謝逸疏面前。

不再是意氣風華,風流不羈,而是是滿眼滿身陰騖,戾氣森森。

逸疏不免好奇的想,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讓這人一夜之間改變的了這麼多,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石竹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那雙陰婺失去光彩的眼睛看向他時時毫不掩飾的仇恨。這個昨日與他把酒言歡被對方喚作知己的人,竟然是真的在仇恨他。

逸疏自然沒有問出答案,他自己也十分的委屈。

明明他才是那個悲催的受害者好嗎?易名為石竹的人,好比一顆不可把握的zadan,但他自是不懼就是了。

對方可憐,可自有其因,與他無關。逸疏對他的遭遇心感憐惜,但只是憐惜罷了。

石竹是謝青玄專門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監視他的,逸疏如芒在背,私下從一個沉醉他美色的侍女最後問出了事情的始末。

然後他整個人都懵了。

謝青玄當着一種下人的面,對諳生實施了腐刑,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宮刑」。

更讓人悚然聽聞的是,行刑完后,謝青玄竟然強硬的逼對方吞下自己的下體。

那天早上他聽到的慘呼聲並非是錯覺。

謝青玄看起來那麼風光霽月的人,他的整人的手段怎麼能這樣陰狠,簡直就是個變態啊!

何至於此!

難怪...

但士人有傲骨,讓名聲尊嚴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那麼問題來了,諳生經此變故,沒有選擇一死全節,反而以如此卑微羞恥的身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不用想都是抱着目的的。

謝逸疏淡定的抽絲撥繭,怎麼想也保證不了對方不會因為遷怒而放過他。

那麼謝青玄弄這一一個人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就為了噁心他?以他的變態程度,似乎還真有可能。

對於謝青玄能夠反手決定一位有名望的名士的命運這一點,逸疏一點也不奇怪,實力決定一切,諳生所在的家族乃是攀附謝家的附屬家族,叢林法則,強者壓弱者,古往今來一向如此。

但,從事情發生到事情結束,左右不過一日光景,逸疏還是低估了謝青玄的手段和狠辣,他在乎的是,謝青玄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僅僅是為謝家子弟的他出一口惡氣?

也許吧。

傍晚時分,謝青玄去而復返。

當他廣袖飄飄朝他大步走來的時候,逸疏正攏著小毯,縮在院裏的林蔭角落裏睡大覺。

神魂不穩,昨個一夜也沒個消停,這會子,他的身體虛弱疲憊到了極致。

古代的天、和空氣都是純凈物污染的,綠化做的好,景色也怡忍,如果沒有石竹在不遠處的長廊下陰森鬼厲的盯着他,他怕是早已入眠會周公了。

逸疏點着下巴試探了幾次,確定對方心有顧忌輕易不會對他怎麼樣后,就全然拋到腦後了。

謝青玄乃是族中的二把手,行使的是少主之責,出入自是奴僕成簇,排場極大。一群人始一踏足誠心堂,迷夢中的逸疏受驚般的抖了抖耳朵,清醒了。

冥冥中那神奇的感應告訴他,男主前來要搞事。

果不其然,隨着一陣清新蘭草清香傳來,逸疏被人毫不憐惜的猛烈搖了兩下,這下想要繼續酣睡是不行了。

搖他的人時謝青玄,當然這府里有膽子個資格對他上爪子的沒有幾個,逸疏撐著惺忪的睡眼,遙遙看向不遠處負手而立的人影,艱難的咬了咬腮幫子。

那人衣袂翩然,傲不可攀,微微垂下的眼神卻是冷漠中透著熟悉的不耐煩。

「起不來了?」

上揚的語調清晰的表面說話的人對他軟骨頭一般的樣子十分的不滿。

可此時逸疏酣夢之後中正處於靈魂融合的關鍵時刻,被人冷不丁的打斷,精神與軀殼都出於一種『分身乏術』的狀態,還真是半點也動不得。

謝青玄面無表情的俊臉更加黑沉了幾分,二話不說直接伸手一撈,將他像個破麻袋一般扛了起來。

他....真的是被人扛起來了!

男人的尊嚴都被跌光了!

謝逸疏整個人只被他用一隻手穩著,即便如此,他走路的之態依然是那般的灑脫韻致,真不愧魏晉第一名士啊,每時每刻都要保持儀態風度。

逸疏如是想。

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跟在謝青玄身後有三五粗壯僕婦正抬着寬大的木桶並衣巾鮮花等物什,木桶里雲蒸起裊裊的白色熱氣,心裏更覺詭異了。

逸疏猜想的沒錯,謝青玄剝洋蔥一般將他剝了個精光,眼神瞟到他身上那青紅交錯的痕迹時,眼裏的暗光一閃而逝。

謝青玄像是甩病毒一般將他甩到了木桶了,他一個疏忽,頭別不小心磕到了木桶邊緣,當下疼的神經都抽搐了好幾下。

就知道這個傢伙成心要跟他過不去。

逸疏受不住疼,也沒了忍耐裝逼難為自己的剛性,覺得難受就蚊子般的哼哼幾聲。

謝青玄眼神嘲諷,說的話也十分的不中聽,「不裝啞巴了?」

逸疏翻了他一個白眼,接觸到白眼的謝青玄繼續介面說道:「還是閉緊你的嘴巴吧,真是難聽死了!」

逸疏冷哼幾聲,他會相信這人的話嗎?這聲音空靈清越,此時此刻還帶着一股子靡沙之調,正式上輩子樂迷口中讚歎的『令人耳朵懷孕』的好聲音。

謝青玄標準的實在嫉妒他。

一連好幾個小時,誠心堂里傳來陣陣鬼哭慘嚎聲,吼得全院子的下人奴僕都雙腿發軟,臉紅心跳。

「啊...輕點!」

「頭...別拽我的頭髮!」

「謝青玄!你丫有病呀!死強迫症!爛潔癖兒!我自個的身子...髒了我自己受,干你什麼事...有種你把我逐出家門呀!」

「啪啪啪!」

「謝青玄,你敢打我...換個地兒!」

「疼..啊!我自己來!..不..我錯了!我...五哥!」

屋裏的水換了一桶又一桶,謝青玄手持一把大刷子,像是刷碗刷盤子一般將他搓了又搓,半點也不帶停歇。

這身體皮子細膩,大力壓一下都會紅腫的那種,被謝青玄如此一番折騰,白皙的皮膚變得殷紅滲血,古代版的刮痧不外如是。

兩輩子加起來,逸疏都不曾這般狼狽過,也真是體會了一把謝青玄內心扭曲變態的程度。

沒下限!可為什麼只對他變態,外人眼中的謝青玄是個什麼樣?品行高雅的名士,多智盡妖的名臣,翩然而來氣度若仙的世家公子...

端的是表裏不一!

嫉妒...真是令人扭曲。

但謝青玄表裏如何,都與他無關。

他的身份不輸謝青玄,這又是個人命的高貴程度與出身門第直接相關的時代,為公為私,對方都不能把他怎麼樣,殺不得,驅逐不得,能玩的花樣不過是如禁足、苛待、排擠。

而這些,他全然不在意。

道不同,所謀者不同,各自掙扎,各自自在。

謝青玄鐵定了主意要囚禁他,不放他出去展露光芒禍害人間,而他的行動範圍也只限與謝家勢力範圍,所見所接觸的人都是謝家人,逸疏的一切便都被謝青玄掌控。

但這一世,逸疏並不打算外出闖蕩,開玩笑,時處亂世,戰火紛飛。

建康之外的誠實流民遍地,餓死人,易子而食,易妻而食的情況時刻都在發生,走到哪裏,這世間沒有一處是安全的凈土,他很確定走出去的結果,並不會比呆在謝家這個錦繡堆起來的籠子裏好。

一個名士追求的名利富貴和官位美人,他通通都不需要不在乎,有謝青玄舉著劍在周圍給他守着,將大小麻煩都擋在身外,他一動不動就得安寧何樂而不為。

但退一步說,他又為什麼要出籠子呢?

謝家作為事件的發生地,是男主活動的主要場所,若是走開了,還怎麼看戲!

夜色濃濃,空氣都散發着催人好眠的泥土清香,月色清涼,透過屏風灑遍整個西照間,也將八寶雕鳳床上的人兒照的更顯朦朧飄渺。

冷風襲來,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的飄到床前,猛地朝床上之人伸出了利爪,半明半暗的臉上恐怖猙獰。

逸疏正在睡夢中攤著肚子曬肚皮,冷不丁的脖子被人掐住,呼吸滯澀,猶如陷深水,心裏憋悶的想要罵娘。

他掙扎著一番,手上蓄力,選個角度點中了來人幾個穴位,致使對方手臂神經麻痹,不可使里,這才逃脫桎梏,捂著脖子呼哧呼哧的喘氣起來。

黑影果是信任家奴無疑,這廝性不羈,能忍一日不聲不坑已是極限,憋著壞水,像對他使壞。

逸疏朝他呸了一聲,「呸,諳山竹呀諳山竹,建康極受士族推崇的名士,本以為你行止瀟灑,胸襟磊落,不想也是個披着華麗的外衣,敗絮其中之輩,你心中有恨,若能將恨在藏得長久一些,我還真是高看你一眼,如今看來,謝青玄的安排並沒打錯,你之行徑也只堪為奴僕罷了!」

他這話顯然是狠狠的戳中了石竹的痛點。

「你懂什麼!你完好無損,在這裏居華屋,著錦衣,高高的貴公子身份過着,你怎麼會知曉我的恨,我的心情!」,石竹如同厲鬼一般朝他咆哮,那種陰森戾氣,震得空氣冷涼了幾分。

「心情?恨?我懂,我為什麼懂?」。

「你設計了我,傷害你的是謝青玄,你對付不了拳頭大的,就想要找我這個拳頭小的對付,發泄你的心情和仇恨,說一萬道八千,你也不過是個不堪承受,心胸狹窄的可憐懦夫罷了!」

什麼不羈名士,放浪形骸與山林酒池之間,表面瀟灑,可換一種說話就是粗蠻,不能很好的約束自己的行為。時人追求本***,崇拜那些不拘行徑的行為,這在他看來,不過是標新立異,另類的博人眼球罷了。

且不說此人肚中有點子文墨,知識是教人開明通透的,這人揣了這麼多墨水在肚子裏,竟然連恩怨分明都做不到,得勢時為個人私慾耍陰私伎倆,失勢了就尖厲扭曲恨不得拉全天下的人一起下地獄,

吃相不要太難看。

「憑什麼!你好好的!我..卻平白受這一番侮辱!」他咬牙切齒,又恨恨罵道:「哼!謝家!勢大凌人,但世間萬事萬物都是無常性的,盛極必衰,物極必反,謝家也會有跌入泥潭眾人踩的時候!」

「你說的不錯,很不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是否有跌入泥潭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縱你一生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夜色中,石竹一張臉扭曲猙獰。

逸疏咧了咧嘴,繼續補刀,」而你,石竹先生,卻是完蛋無疑了!「

石竹怒極反笑道:「謝青玄是謝家人,你也是謝家人!當然要為謝家造的孽還債!」

逸疏再一次伸腳躥在對方關鍵的穴位上,精準的將其躥倒。

對方悶哼數聲,直到對方爛泥一般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他這才拍了拍手,示意躲在暗角里的影子出來收拾局面。

臨了還交代一句,「拖下去,留一條命,給他個安身之地,勿要再著了我的眼了!」

吩咐完,也不管影子是否真的能造他的意思行事,但是話他說了,對有關諳生一番把酒暢飲而結下的因果便算了卻,即便是影衛背後那人絕意殺了對方也全然與他再無相關。

此後,逸疏繼續抱着被子睡的昏天暗地。

次日醒來,下奴石竹已經不再,前來伺候他洗漱的是兩個頭上梳着包包頭的小美人,一嫩黃名換黃螢,一淺紫名喚紫魚,均是十一二歲年紀,水靈靈的蜜桃一般。

從她們那裏知道,這兩個都是家生子,新調教出來的,雖出身不高,又不若其他奴婢有才華,卻勝在乖巧安靜,家人的生命都在謝青玄手裏攥著,不會一時色厲內荏為他的美色所迷惑,干出私放他出逃,或者鑽床上榻的舉動。

逸疏任由他們伺候,入鄉隨俗,他一貫懶散,故而適應的十分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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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疏的輪迴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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