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里的故事

第3章 雲里的故事

第3章雲里的故事

這一早上,張雲峰都快氣瘋了。

張雲起偷偷跑進城賣煙,這已不是千把塊的烤煙問題,張雲峰滿腦子都是弟弟的安危,他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從沒有開過車,又人生地不熟的,冒着被抓的風險跑去江川市賣煙,出了事可咋辦?

多災多難的老張家可出不起事了!

一直到轟隆隆的拖拉機傳來,看到完好無損的弟弟回來,他那懸了一上午的心才落地,但還是狠狠地數落了張雲起一頓。

張雲起沒頂嘴,他知道大哥擔心自己,等大哥火氣泄得差不多了,他才從兜里掏出一大把錢說:「哥,這是我去江川市賣煙的錢,三百斤烤煙,賣了1113。」

「多,多少?」

張雲峰驚得目瞪口呆。

「1113。」

這回張雲峰聽清楚了,但他不敢相信。

他種的煙他知曉,中部二級的品質,如果在封陽縣賣,3塊錢一斤,也就是900塊,但弟弟賣了1113。這就是說有213斤中部二級煙在江川市煙草站被評上了中部一級,倒手一下就多賺了213,差不多是城裏工人一個月的工資!

張雲起看着大哥的臉色,顯然是被他掙到的錢稍稍震撼了一把,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於是就把當煙販子的想法說了出來,去附近鄉下收購烤煙,然後倒手賣到江川市煙草站,絕對能掙錢。

張雲峰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他「吱吱」地用勁吸著旱煙棒,思謀了好一陣才嘆著氣說:「我知曉當煙販子能掙錢,但你有沒有想過,為啥現在封陽縣沒幾個人敢販賣烤煙?」

張雲起道:「以前賣根大頭針大家說是投機倒把,現在賣貨郎遍地都是,但發財的是他們嗎?肯定是以前賣大頭針的。」

張雲峰沒了言語。

那天夜裏,他一宿沒睡着。

一會兒想着弟弟雲起的話,一會兒想着家裏亂糟糟的光景。

自打老爸張六順年前因盜竊罪被警察抓住判了兩年後,他就成了家裏的頂樑柱。頂樑柱的意思就是,誰倒了你都不能倒,你倒了整個家就倒了!

所以每日每夜,他想的都是怎樣才能讓老張家興旺起來,擺脫破落戶的窘境,但這幾年,家裏的光景是每況愈下。

按說,這麼幾口人,他和老爸兩個人勞動,生活是應該能夠維持的,但這多少年來,他們這種庄稼人苦沒少受,但攤派越來越多,種田越來越不合算,種子,化肥,人力成本越來越高,年年下來常常兩手空空,入不敷出,加上家裏念書的有好幾個,母親有心臟病,是離不開藥罐子的人,為此欠下一大筆債,家還能不窮嗎?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整日對着土地挖刨,又能有什麼好光景呢。

今天雲起做的事情對他觸動很大,一上午的功夫就掙了兩百多,他不心動是不可能的,也深切地感覺到弟弟一下子就長大成熟了,他已經不能再象過去一樣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了。

其實張雲峰早已經看出來,弟弟是一個和他不一樣的人,畢竟念過書,有想法,不樂意沒日沒夜在土裏挖刨,但弟弟最近的一些行為總讓他覺得陌生,不過偏偏又說不上那裏不對,錢確實掙到了,還掙了不少。本來,他應該為弟弟的成長而高興,可是,此刻心裏卻有一絲說不出的傷感。

******

這一晚上,張雲起睡得很好。

當煙販子的事他已經儘力,大哥願不願意就看他的腦子轉不轉的過來。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改變你能改變的,接納你不能改變的,才是牛逼閃閃的人生。

第二天,張雲起九點才起床,蹲在院子門口刷牙漱口。除了吃飯拉屎,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清閑時光。

「張雲起,你才起床?」

突然聽到聲音,張雲起抬頭,愣住了。

斜對面的鄰居張小梅家門口站着一個女孩,有一張精緻的臉,五官明晰,穿着一件淡藍色襯衣搭配藏青色牛仔褲,此刻她兩隻手放在背後,迎著陽光微笑看着他。

「紀靈?」

「怎麼,不認識我了?」

張雲起搖搖頭,臉上帶着無言的笑。

其實他和眼前女孩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小學的時候,哪怕過去近30年,也依稀記得當時的情形,不過具體哪年已不大清楚,大概是小學時的一個暑假吧,那年暑假雲溪村發大洪水,他和幾個男孩在家門口淌水玩,一個小女孩從鄰居家裏出來,蹲在門口,雙手捧腮,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陽光透過樹梢投射在她的臉上,長得是真精緻。

張雲起至今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看一眼,因為不好意思,就把頭扭一邊去了,然後又偷偷瞄她。

真踏馬漂亮!

後來,他知道了這個女孩的名字,紀靈,江川市城裏里人,隔壁鄰居張小梅的表妹,暑假來雲溪村玩。

那時自己和張小梅玩的好,自然而然的和紀靈也熟了。而且那些年她寒暑假經常來,接觸多了,感情就特別好,幾乎天天膩在一起,上樹摘果子、在田埂上烤玉米紅薯、下江邊摸魚抓螃蟹……整一個童年,在那綠油油的瓜地里,螢火蟲飛舞的晚風中,滿是星星的夜空深處,藍天白雲和厚重遼闊的土地上,都是他們奔跑的身影,和肆無忌憚的笑。

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概是自己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童年時光了,甜蜜的像剛從樹上摘下的桃子,芬芳四溢,然而很多美妙的事兒,你以為僅僅是人生的初次熱身,實際上那是人生的絕唱。你再重複,已經不是那個味兒了,你永遠找不回來了。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應該是讀初中的時候吧,暑假結束紀靈要回江川市讀書,她拿了個糖果盒子滿臉天真的說:「我要回家了,好久都不會來,雲起,我給你寫一句話,你也給我寫一句話,我們找個地方埋起來,等我們長大了再來看好不好?」

於是他帶着鏟子,她抱着盒子,兩人在家後面的一個小竹林里挖了一個方形的坑,把盒子埋起來,約定長大后一起來打開盒子看寫給對方的話。直到今天,張雲起依然能記起當時的某些細節,某幀畫面,和紀靈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味道。

後來,紀靈離開了雲溪村。

沒過幾年,兩人的關係就變淡了,因為紀靈很少來雲溪村,而且兩人漸漸長大,生活的世界不一樣,掰扯不到一塊,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和紀靈之間的巨大鴻溝。

那時的自己已不再少不更事,偏偏又處於剛剛發情的青春期,胸腔里跳動着一顆敏感而羞怯的心,自尊強的要命,可家裏實在是窮,每次他穿着一身破爛衣服站在打扮得像公主一樣的紀靈面前,內心湧出來的那種自卑,說得誇張點,就是堪比被別人逼着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拉屎。

人都是這樣的吧,一長大,就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緣故把很多東西弄丟,比如那些簡單卻充實開心的東西,比如肆意哭和笑的能力,比如那些曾經一起結伴同行的人,然後,留下一個個只能在失眠的夜裏獨自咀嚼的故事。張雲起也不能免俗,紀靈讀大學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而那個藏着秘密的糖果盒子,就這樣永遠的埋在了竹林里。

前世去城裏生活后,每次過年回雲溪村,看到家後面的那片小竹林,張雲起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天一起放盒子的午後,天空賊雞兒藍,夕陽賊雞兒暖,兩個小屁孩在竹林深處,賊雞兒認真的把盒子埋在土地里,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挖出來看過,看那隻屬於兩個小孩子之間的秘密。或許紀靈忘記了,於是那個盒子和男孩的童年一起腐爛在土壤里。

光影變幻,歲月消弭。

重生回來到現在,張雲起從沒有想起過紀靈,天天面對着家裏亂糟糟的光景,哪還有心思想這些七里八里的,但時過境遷,再次遇見紀靈,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沒話找話問:「吃早飯了嗎?」

「我舅舅舅媽不在家,表姐大早去學校了,我起床的晚,還沒吃。」紀靈在張雲起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有風吹來,幾縷細碎柔軟的劉海在她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漂亮的令人心驚膽戰。

張雲起道:「要不在我家吃?」

紀靈搖頭:「我想煮麵條,但舅媽家裏的土灶我不會生火。」

「沒事,我下面給你吃。」張雲起三下兩下漱完口,然後和紀靈來到張小梅家生火洗鍋。

紀靈見他動作熟練,就從柜子裏把食材拿了出來,兩個雞蛋,一箍散裝鹼面,一個西紅柿,食材足夠,張雲起做了一碗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面。

紀靈道:「你還沒吃早飯吧,怎麼不煮兩碗?」

張雲起笑:「看着你吃也挺好的。」

「我有什麼好看的?」

「長得漂亮的女孩說這種話會容易沒朋友的。」

「嘿呦,還會討好女生了?」

「不是會討好女生,是會討好你。」張雲起往麵條上撒了蔥花,擺在桌上說:「吃面吧,等下糊了。」

麵條味道顯然不賴,紀靈吃起來特別有滋味,不過她吃的很慢,也不說話,清晨的斜光照在小院裏,她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兩道陰影,快吃完了的時候,她突然來了句:「雲起,我怎麼感覺你變了。」

張雲起道:「怎麼變了?」

紀靈歪頭想了下,說:「變醜了!」

張雲起看着眼睛笑成月牙的紀靈,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巫女。那一刻,他心裏湧出了一丁點小時候的感覺。

時候不早,和紀靈分別後,張雲起回到自己家裏,頂着一對熊貓眼的張雲峰正坐在門檻上啃紅薯,看到他后喊了一聲。

張雲起問什麼事?

張雲峰道:「等下吃了飯,咱商議下怎麼販煙。」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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