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蠱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裡的寂靜。
閔幼株眯起眼問道：「誰？」
「大小姐，奴婢青紅，是太太身邊的。剛剛老爺到太太屋裡說要見大小姐。」
閔琨！閔幼株的臉上一陣扭曲。抬腳間，差點兒絆倒在了地上。還好綠枝當先一步扶住了她。
「小姐？」
閔幼株搖了搖頭，「我沒事……」語畢，走到屋門口，親自打開了門。
青紅一抬頭見是閔幼株，趕忙施禮道：「青紅見過大小姐。」
不管閔幼株的心裡如何沸騰，臉上卻恰到好處地展現出怯懦，她輕聲問道：「是……是國公爺要見我了嗎？」青紅牽起嘴角應了聲「是」。閔幼株趕忙應道：「那勞煩青紅姐姐帶路了。」
青紅點了點頭，走在了最前面。閔幼株緊隨其後。綠枝則走在了最後。一路上，三人都很安靜。但比他們更安靜的是整個裕國公府。閔幼株還記得自己進府第一天時看到的場景。
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笑臉迎人的丫鬟小廝，以及後院內時不時傳出的嬉笑聲和議論聲，一切都是那麼祥和安逸。
然而如今，因為閔佑生的逝世，這一切終被打破。他的離去如同一粒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清澈的表面被緩緩撥開，底下的污泥終於浮了上來……
令閔幼株唯一想不通的是，閔琨和廖氏的親孫子剛剛去世，他們怎麼還有空召見自己？
莫非跟綠枝之前提起的嫁人一事有關？那個人竟比他們的親孫子還要重要嗎？喜歡年紀小的新娘……會是誰呢？
可恨自己以前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千金，根本不知道朝堂里那些官員的情況……罷了！
先走一步算一步。這閔琨和廖氏想把自己嫁出去，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雙眼中的迷霧盡退，閔幼株凌厲地一甩長發，抬腳跟上了青紅。
三人大約又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才進了廖氏的院子。
薛嬤嬤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見閔幼株來了，先是福了福，便拉過綠枝要去一旁說話。
綠枝無奈地看了閔幼株一眼，見她點頭，才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這次，依舊只有閔幼株一個人進屋。她的目光在屋門口停留了半刻，才抬腳跨過了門檻。
徐姝，你又要見到他了，那個奪去你尊嚴和性命的人！恨他！恨他！瘋狂地恨他！這不是一朝一夕一刀一劍能解決的恨！
閔幼株的步子，一步重過一步。她的內心已經沸騰到隨時都能燃燒起來，但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動。
彷彿身和心是剝離開的一樣。待走到閔琨和廖氏面前時，閔幼株止住了腳步，緩緩抬起了頭……
「你就是那個洗腳丫鬟的女兒？」問話的是閔琨。當他的聲音響起時，閔幼株一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她咬緊牙關，才擠出了一個「是」字。
閔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稚嫩的五官，瘦弱的身軀，窮酸的打扮，甚至連他府上的丫鬟都不如。這是他的女兒？
濃密的眉頭狠狠皺起，閔琨看著廖氏問道：「她接回來也有些時候了，怎地還是這副打扮？」
廖氏正揉著太陽穴閉目養神，聽到閔琨的問話頭也不抬地應道：「老爺若覺得不妥，便自己去幫她添置。我可沒這個空幫你做這些！」
「廖春英，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廖氏睜開眼深深地看著閔琨說道：「意思是佑哥兒剛沒了，我忙得很！沒空管你的雜種！」
廖氏這句話一出，閔幼株眉心一跳，以為閔琨會動粗。卻沒想閔琨只是舉起了拳頭，卻在將要揮出的一瞬間，猛地收住了。
閔琨竟然不敢打廖氏？這是為什麼？廖氏只是四品官的女兒，閔琨卻是堂堂的裕國公。
他想教訓她，還需要猶豫？閔幼株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兩人，似想從中看出什麼。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匯，一開始是誰也不讓誰。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閔幼株卻從中看出了端倪。
廖氏一直保持著下顎微抬的狀態，似乎有恃無恐；閔琨則是臉都憋紅了，卻漸漸露出了退縮之意。
閔琨怕廖氏？這一發現，讓閔幼株大吃一驚。之前她也曾經在裕國公府飄蕩了一個多月。
閔琨和廖氏在那段時間裡並不怎麼見面，她只以為他們感情淡薄。如今看來，卻沒有這麼簡單。
也許自己當時所看到的只是裕國公府的冰山一角……
就在閔幼株暗自思忖的工夫，閔琨終於放下了拳頭，不甘地看著廖氏說道：「你別忘了我們是為什麼接她回來。如今佑哥兒沒了，正該用到她！」
聽到這話，閔幼株豁地抬起頭。廖氏也正斜眼打量著她。那種輕視嘲諷的目光，彷彿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貨物。
「罷了，我雖然沒空，但可以派薛嬤嬤打理打理她。」語畢，便閉上雙目不願再開口了。
閔琨一陣氣急，又追問道：「那南哥兒的婚事呢？前幾日我可放出話了，讓那些官員們把家中及笄的女孩兒都帶上，你可不能撩開手不幹！」
「哈哈！南哥兒的婚事？」廖氏睜開眼正打算說什麼，餘光瞥到閔幼株，當即轉頭喝道：「還不滾下去！」
廖氏這一吼，若換作一般的女孩，早就被嚇哭了。但閔幼株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斂下雙目，便轉身出了屋子。
這樣的舉動落在廖氏和閔琨的眼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走出屋子的一剎那，閔幼株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廖氏接下來的話她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一個月前，她也是閔安南的新娘，然後她遇到了什麼？那接下來的那個新娘呢？她又會遇到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我不會讓你們再得逞了！無論是閔安南的婚事，還是我的婚事，你們一個也別想得逞！
閔幼株心裡暗暗發誓，便要叫上綠枝一起回去。卻不想抬頭尋找時，竟看到薛嬤嬤和綠枝在不遠處的屋檐下臉紅脖子粗地爭論著什麼。
閔幼株想了想，並沒有上去打擾她們。而是走到了院子里那顆大槐樹下。
走近了，一陣樹葉和青草的清香悠悠得沁入心脾。原本浮躁憤怒的情緒得到了一絲緩解，閔幼株的心漸漸地靜了下來。
她不禁想起了卧房裡的那三隻刺蟲。有它們在，自己行事應該能更容易些吧。
只是……還遠遠不夠。它們雖能控制住人，但存活的時間太短了。自己還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幫助……刺蟲……傀儡……蟲……等等！
是自己的血液使刺蟲變成了傀儡蠱。那若是把自己的血液用在別的昆蟲身上呢？它們會不會也像刺蟲那樣，變成蠱呢？
閔幼株的視線下意識地在青草堆里搜尋著什麼……直到她發現了一隻長條形在蠕動著的小白蟲。
閔幼株雙眼一亮，她背對眾人輕輕地咬破手指。「啪！」一滴鮮血滴在了那隻長條形的蟲子身上。
紅色的血液順著雪白的蟲體開始蔓延擴散，原本安逸閑散的白蟲突然開始狂躁地扭動起來。它的身體在草地上彈跳著，扭曲著。
不過一會兒，白色的外皮開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鮮血般的艷紅。閔幼株就這樣直直地看著它，直到它的白皮盡數褪去，鮮紅的蟲體破繭而出。
心口一震。一種共鳴感，充斥在她與它之間……閔幼株輕輕地伸出手，那隻鮮紅色的蟲子彷彿有靈性般地爬到了她的手心。
「大小姐，你蹲在這兒幹什麼？」
「誰！」閔幼株轉過身的瞬間，那隻鮮紅色的蟲子如離弦之箭般射向了對方！
「青紅？」
「大……」青紅還來不及說出什麼，便覺得耳中一痛。一種奇怪的酥癢感漸漸在全身擴散。雙眼漸漸迷離，心口越跳越快，對面那位瘦弱的小小少女，彷彿頃刻間變得高大迷人起來。
「大小姐！」
閔幼株有些不確定這隻新蠱的作用，下意識地便退後了一步。
「大小姐！」青紅雙眼中的迷離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烈火般的灼熱！
四目相對間，閔幼株分明從青紅的目光中感覺出了纏綿的……情意！
青紅在一步一步逼近，閔幼株在一步一步後退，遠處的綠枝終於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她此時正攢了一肚子的氣，見青紅氣勢洶洶地靠近閔幼株，忙搶上前一把推開她問道：「青紅姐姐，你幹什麼？」青紅卻不去看她，只是情意綿綿地盯著閔幼株。
閔幼株被她盯得頭皮發麻，她想了想，試探著說道：「你先別靠近我……」
青紅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大情願地往後退了退。閔幼株見有效，忙鬆了口氣說道：「我還有事，要先回凌雪閣了……」說罷拉著綠枝，頭也不回地逃出了暢和園。
——
閔幼株只以為這次新蠱的作用會跟傀儡蠱一樣，過幾個時辰就會消失。但直到月上中天，青紅卻一直痴痴地等在凌雪閣外邊。
路過的下人們看了不免交頭接耳。綠枝深覺不妥，忍不住說道：「小姐，青紅姐姐還在外面……」
閔幼株的指頭一抖，嘆了口氣道：「罷了，我出去看看吧。」
「小姐，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用。」閔幼株說著，便抬腳出了屋子。
凌雪閣外，青紅無精打采地擺弄著胸前的長發。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跟大小姐只是幾面之緣，自己的心裡卻不受控制地思念著她。
為了見她，甚至不惜去跟廖氏撒謊……就在青紅自憐自哀的時候，閔幼株終於打開院門，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青紅的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一種奇怪的情愫控制著她的思想、她的行動。她忍不住上前嬌嗔地埋怨道：「冤家，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聽到「冤家」兩個字，閔幼株的身子幾不可聞地抖了一下。她皺眉朝青紅招了招手，便帶著她往旁邊的小徑深處而去。
直到周圍那些好奇打量的視線完全被樹木花草隔絕開來，閔幼株才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
「青紅，你……」
「大小姐，這一個午後，我滿腦子都是你，你的身影，還有你的一舉一動……我全部都記得，都印在了腦子裡。我好想見你，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
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對自己真的產生了情意。天啊，這蠱竟能誘人真情，而且還持續了這麼久的時間。
可為什麼偏偏是用在青紅身上呢？廖氏的大丫鬟愛上了自己？閔幼株抿了抿唇，剛打算拒絕青紅。但當視線迎上她時，突然卻猶豫了……
被女人喜歡上固然古怪，但這個女人是廖氏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自己不是一直覺得能力不夠嗎？既然有了這個契機，何不利用利用……不，這種情蠱和傀儡蠱不一樣。
中了傀儡蠱的人沒有自我意識，也不會記得自己對他做過什麼。但這種情蠱，被施蠱人是有自己的意識的，若有一天它失去了效力，那青紅豈不是會去找廖氏告密？
閔幼株目光複雜地望了一眼青紅問道：「你真的……這麼喜歡我？」
青紅用力地點了點頭！
「喜歡到……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青紅點頭的幅度更大了。
閔幼株翹了翹嘴角問道：「那我現在就要你死，你會去死嗎？」青紅深情地看了閔幼株一眼，接著毫不猶豫地就要往邊上的大樹撞去。
眼看著頭和樹僅一拳之隔，閔幼株趕緊喊住青紅：「夠了！我不用你死了。你想證明對我的情意，不妨……用心中的一個秘密跟我交換吧。」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