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昔日」家人「
好人家的姑娘小子……這種地方……說的是這些道童和國師府嗎？
閔幼株的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她向前攔著這些道童道：「快別壓著了，她要喘不過氣來了！」那些道童並不是心惡之人，聽到閔幼株這麼說，趕忙鬆開了一清。一清趁機跳到閔幼株身後喊道：「瘋子！都是瘋子！你是好人！」
閔幼株回過頭問道：「你是不是在國師府里受了什麼委屈？」一木和眾位道童聽到閔幼株這麼說，俱都搖著頭道：「別聽她瞎說，國師是這世上對我們最好的人了，國師府是我們的家。」
「是啊，是啊。」
「她是瘋子，說的都是胡話。」
所有的人都在指責一清，一清此時卻笑了。她睜著清澈的雙眼看向閔幼株說道：「在瘋子的眼裡，正常人才是瘋子……你說對不對？對不對？哈哈哈！」
一清笑著笑著，竟突然又跑了起來。邊跑還邊喊道：「金碧輝煌國師府，裡頭卻是一坨屎；世人都道國師好，兩眼睜著也是瞎！」道童們哪聽得了一清詆毀流月和國師府，趕忙「嘩……」地追了上去。一木本也想跟上去，但餘光瞥到閔幼株，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見閔幼株的臉上閃過厲色，一木有些不滿地說道：「你不會真聽信了那個瘋子的話吧？流月大人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你若膽敢對他有一絲冒犯，別怪我不客氣！」
「他對你們也許是最好的人，對我卻不是。別拿你們的標準來衡量我，我不吃這一套。」
一木聽到閔幼株這麼說非常不滿。忍不住回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此行來的目的。還不是為了進國師府……你這樣的人，流月大人才看不上呢！」
「我進不進國師府與流月大人看不看得上我，那都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你一個小道童有什麼關係？你這番嘴臉，知道的贊一聲忠心耿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妾室爭寵呢。」
「你……你胡說什麼！」
閔幼株見一木的表情非常慌張，索性一步一步逼近他問道：「我胡說？哦，我當然是胡說。你一個八、九歲的小子，我怎麼能說你是妾室爭寵呢？」
一木聽到這話，表情略有些緩和，卻聽閔幼株接著說道：「國師大人翩翩佳公子一位，要配也是配那些容貌嬌美，身段婀娜的貴女，怎麼會看上身材平板、長相普通的人呢？那些人啊，恐怕連作妾室的資格都沒有……」
閔幼株猜到流月喜歡稚童，卻故意說出這番話刺激一木。果然一木跳起來斥道：「你懂什麼！你根本不了解流月大人！什麼容貌嬌美身段婀娜的千金小姐，流月大人才不稀罕呢！」
「他不稀罕女子的容貌和身段，那他稀罕什麼？你倒是說給我聽聽啊……」閔幼株還想繼續套一木的話，餘光卻瞥見了殿門口走來的兩人。她略眯了眯眼，閔幼株故意在一木耳邊輕聲說道：「你這張嫉妒的嘴臉，真讓人噁心！我看著都快吐了……」
一木的雙眼豁地睜大，接著他伸出雙手一把推向了閔幼株。
頭撞在了平坦的青草地上，閔幼株在閔琨和流月驚訝的目光中，緩緩地閉上了雙目……
——
閔琨過來本是想讓閔幼株和流月親近親近，卻不想看到了這樣一幕。
閔琨的確不待見閔幼株，但怎麼說那也是他的女兒。對內他可以視若無睹，對外他無論如何都得維持住裕國公府的臉面。右手驟然伸出，閔琨一把掐住了一木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哪裡來的小子，竟敢欺負國公府的人！」
一木想要說出辯解的話，但脖子被掐，他一張口便難受地咳了起來。
「流……流月……大人……」一木祈求的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的流月。流月的表情自始至終都很溫和，當一木看過來時，他甚至還安撫般地朝他笑了笑。一木的眼裡燃起了希望，他掙扎著就要下地撲向流月，卻不想流月接下來的話竟將他完全打入了地獄。
「一木冒犯客人，本國師深覺慚愧。國公爺要怎麼處置他，便隨意吧……」
「哈哈哈，國師大人爽快，既如此本公就不客氣了。」閔琨許久沒殺人了，正手癢著。他本是用右手掐住一木的脖子，待聽了流月的話后，左手也朝他伸了過來。
感覺到脖子上越來越劇烈的壓迫感，一木張大了嘴，雙眼凸出。他不去看閔琨只怔怔地看向了流月。流月依舊在笑著，但笑容里卻夾雜著細細的冰凌。他一展長袖，後面的童子們爭相走到了他的兩旁。
一木的瞳孔中最後倒映出的便是這樣一幕場景。原來自己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原來……一切都是妄想……一木脖子一歪，斷了氣。閔琨鬆手將他的屍體扔在了地上，隨後便將邊上的閔幼株提了起來。
「這小丫頭忒嬌氣，輕輕一推便暈了。我這就帶她回去，國師要再見她，儘管來我府上！」說罷一仰頭就要朝邊上的扁舟行去。
之前那個引著閔琨和閔幼株來的小道長見了便主動向前說道：「無量天尊，還是由貧道送你們一程吧……」
閔幼株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凌雪閣。聽著周圍熟悉的蟲鳴聲，閔幼株徹底鬆了一口氣。看來短時間內不用再去那勞什子的國師府了。
綠枝正提著水盆進屋，見閔幼株醒了趕忙放下水盆道：「我的小姐，你可醒了！」綠枝走到閔幼株床邊，邊為她墊上迎枕邊說道：「這好好的去國師府，回來的時候卻暈了，奴婢急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閔幼株不習慣被人如此關懷，她避重就輕地應道：「不小心磕了一下，沒大礙。」
「怎麼會磕了呢？是不是……是不是國師府有什麼人欺負小姐了？」閔幼株不願讓綠枝多想，索性就解釋道：「哎，還不是那一百多節階梯害的，這哪是人走的。我走完后兩條腿都沒力了……這不，就磕到地上了。」
綠枝聽了點了點頭說道：「也是，這一百一十八節階梯別說是小姐，就算一般莊戶人家要走，也夠嗆。哎，奴婢給您按按。」說罷便低下頭為閔幼株認真地按起了雙腿。
閔幼株見綠枝不再多問，手便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這一摸閔幼株才發現自己的衣裳被換了。她有些緊張地四處看到：「我的荷包呢？」
「在那邊書案上呢，放心，奴婢都幫小姐收好了。」
閔幼株輕吁了一口氣，這才有心思問道：「我這出去了一上午，府里怎麼樣了？」
「就這樣唄！哦，對了，二少爺和二奶奶那件事有結果了。」
「哦？說來聽聽。」
綠枝往窗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那荷香也不知道給二少爺灌了什麼迷魂湯，這二少爺為她鬧死鬧活的。最後還是太太嫌吵得慌，同意了二少爺納妾。聽說今晚就在那院子里擺幾桌算是收房了。」
「那二奶奶不鬧嗎？」
「二奶奶一開始也鬧，還打了荷香一耳刮子。二少爺就吵著要休妻。正好國公爺不在，太太又偏幫二少爺，最後二奶奶只好忍氣吞聲了。」說到這兒，綠枝艾艾地嘆了一聲，顯然很同情沈氏。
「綠枝，你覺得國公爺待我們府中哪一位奶奶最好？」
「自然是二奶奶。國公爺平日里老闆著臉，就算幾個爺面前，也是很少笑的。唯獨對二奶奶，時不時會有個笑臉兒。」聽到綠枝的回答，閔幼株點了點頭道：「沒看出來，你還是挺細心的。」
綠枝不好意思地轉了轉大辮子說道：「其實也不是我看出來的，是以前姐姐……姐姐對我說的。」提到姐姐，綠枝的聲音不由地輕了下來。閔幼株試探著問道：「你姐姐突然沒了，家裡就沒懷疑過嗎？」
綠枝露出了一個苦笑道：「爹娘說了，誰叫我們是奴才的命呢，沒了就沒了吧……」
閔幼株沉默了一會兒，將頭靠在迎枕上說道：「這世上的確是有諸多不公。」
「所以我才要攢銀子啊，攢夠了，就想辦法贖了身。那以後我就是良民，我的孩子也是良民。再也沒人能隨便決定我們的生死了。」
成為良民就能完全自由了嗎？閔幼株搖了搖頭，這世上不但有惡主，還有惡吏。只要他們一日還在，這天下間就沒有完全的自由。說到底，這世上還是權力說話。但她也不忍打破綠枝的美夢，便說道：「若我以後有了銀錢，也會幫襯你的。」
「那奴婢就先謝過小姐了。」
主僕倆正說著話，外面突然響起了叩門聲。綠枝有些不滿地說道：「最近我們凌雪閣可真是熱鬧。」說罷，起身去開了門。待回來后，綠枝垂頭喪氣地說道：「府中來客人了，說想見見小姐。我都說了小姐正暈著，她們還非得讓你去。」
閔幼株其實已經感覺好多了，便掀開被子起身問道：「是誰派來的人，有說是哪位客人嗎？」
「是太太派來的人，說是大姑奶奶來了，還帶了兩位小姐。」
閔幼株整理衣裙的手一頓，接著陰霾迅速地爬到了臉上。
三人到達暢和園的時候，是青紅親自來迎的。青紅乍見閔幼株激動得差點兒要撲上去，幸虧閔幼株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青紅姐姐無須多禮。」
青紅忍住激動，雙眼灼灼地看向閔幼株問道：「大小姐還暈嗎？身子可好全了？奴婢本來想勸勸太太的，可惜大姑奶奶硬是要見你……」
「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青紅。」
青紅搖了搖頭，不舍地放開了閔幼株的手。閔幼株便趁此空檔踏進了屋內。
再次見到閔瑤、徐蒹和徐葭，閔幼株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對裕國公府是徹徹底底地恨，但她對徐府卻是既有恨又有眷戀。
十幾個年頭，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不是一日兩日能斷乾淨的……然而當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往日的一幕幕時，又有個聲音在告誡著她：你忘了你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是誰推你進裕國公府這個火坑的嗎？是閔瑤！是你的嫡母閔瑤！
再抬起頭時，閔幼株的臉上已經換上了招牌式的拘謹笑容。她怯怯地看看這個又怯怯地看看那個，才彆扭地行了一禮道：「幼株見過母親、姑母還有兩位表姐。」
廖氏見了閔幼株，可有可無地喊了聲「起……」閔瑤卻笑著將閔幼株拉到身邊仔細端詳，而邊上的徐蒹和徐葭也細細地打量著她。
「好孩子，這是姑母給你的見面禮。」說著便把手腕上的翡翠玉鐲推向了閔幼株。閔幼株忍著厭惡，道了聲謝。就在她抬頭的工夫，母女三人完全看清了她的臉。
閔幼株知道自己如今的這張臉有些普通，但她們的反應也太奇怪了。只見閔瑤皺著眉，臉上的表情有些莫辨。而徐蒹和徐葭則是直接露出了憤慨和不滿。
只聽閔瑤說道：「不知哥哥在不在府中？」
廖氏抬了抬眼皮，不甚熱絡地應道：「估摸著在洪濤院。你若要找，便自己去找，我就不多留你了。」說著，指了指閔幼株道：「你兩個表姐許久不來府中，你帶她們去園子里玩吧。」竟打算將她們母女直接丟給閔琨和閔幼株。
閔幼株還沒說出拒絕的話，廖氏便借口身子不適，躲進了內室。閔瑤見了，也不著惱，而是和氣地對身邊的徐蒹和徐葭道：「你們舅媽既然發話了，便跟幼株一起去園子里玩一會兒吧。等娘親找你舅舅談完話，便帶你們回府。」
徐蒹和徐葭乖巧地應了聲「是」，便走到閔幼株面前將她拉出了屋。眼看著掙脫不開，閔幼株走到門口時，對青紅使了個眼色，又暗暗指了指屋裡。
青紅略一怔，便領會了閔幼株的意思。她餘光掃了閔瑤一眼，便對身邊的小丫鬟耳語了一番。小丫鬟點了點頭，借著引路的名，光明正大地湊到了閔瑤身旁，而一邊的綠枝似沒想到自家小姐會跟徐府的兩位小姐這麼親近，她躊躇了一番，也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