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自顧不暇

第三十五章:自顧不暇

項老將軍的目光,忽而又落在了西門三月的臉上,他仔細地觀察著,這一個與雲華同來的孩子,究竟與何人相似。西門三月不曾被這樣嚴肅的目光審視過,一時間受了委屈,含淚低下了頭。項老將軍嚴厲的目光忽而放亮,又是輕輕一笑,說道:「老夫若是沒有猜錯。。」張雲華知道項遠潮已經猜到了西門三月的身世,忙起身打斷道:「項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他知道,若是蘇夢棠在這裡,一定不願意西門三月聽到關於自己父母的事情。當初珊瑚在兵法堂說出了秋秋的身世,他沒能阻攔,而使秋秋受了傷害,已是追悔莫及,這一次,他要替蘇夢棠保護好另一個孩子。

汪媽媽聽出了氣氛不對,早先便暗暗使了個眼色,讓小丫鬟們都悄聲退下了。此時看到雲華起身,她便捧了個裝著瓜果的琉璃盞,走到桌前笑道:「老爺許是醉了,公子快坐下,這是程家姑娘今早上讓人送來東海堂的西域葡桃和蜜瓜,是程家二公子從西域親自快馬加鞭帶回來的,聽說她們程家母女在咱們府上,就讓人送來了。程大姑娘叫人分了兩份,一份讓送來給老爺和少爺宴客用,一份留給二位老夫人進香回來再吃的,我且放在這裡了。」說罷與項老將軍對視一眼,走回堂下。

項老將軍聽了這話,知道汪媽媽是提醒他,如今程家的外客在府上,家中發生的事情不便張揚。他對雲華說道:「都先吃飯吧。」說罷將那瓜果分與眾人,自己獨自喝下了第二碗酒。李卓然後悔自己方才的提問,惹得剛剛熱絡起來的氣氛又將歸於壓抑,便講了個他在過雲閣中,聽來往茶客講的傳奇故事,想逗眾人一笑。

待他講完,項老將軍依然只將面容陰沉著,一絲笑容也沒有。眾人見老將軍這般態度,縱使再想笑也硬生生憋著,只低頭吃菜。李卓然只道是這個故事不好笑,便開始講另一個畫扇面的故事,舌燦蓮花般講到一半,發現只有西門三月聽得津津有味,其他人依然都和沒聽見一樣,只得硬著頭皮把下一半講完。話音才落,項老將軍恰好放下了筷子,這頓飯總算是吃完了。

項老將軍站起身:「老夫有些倦了,先去歇息,你們年輕人請自便吧。」說罷他用嚴厲的目光看了項抗一眼,說道:「抗兒,你過來,為父有話問你。」項抗早已料到項遠潮會單獨問他,便在大家的注視中,邁著和項老將軍一樣的步伐,繞過繪著富春山水的座屏,走到了書房去。

才合上門,項老將軍便徑直走到雕花羅漢榻上坐了,說道:「抗兒,你跪下。」項抗自知難逃責罰,向前走到項遠潮面前,緩緩跪下,只聽見他父親說道:「你十歲往上,我便很少罰過你了,今日為何要你下跪?」項抗說道:「我不該編瞎話,欺瞞您兩個孩子的身份。」項遠潮見他毫不知錯,怒道:「我便為這件事與你過不去么?那女孩子是誰?貴和太子之女!那男孩子,雖然複姓西門,可與韓清之將軍眉眼間十分相似。你們幾個人有多大的膽子,敢去招惹史丞相?」

項抗聽到他父親已經知道了西門三月的身份,便只說道:「父親,你剛剛說貴和太子為罪王,可趙竑哥哥曾也是您的學生,他是什麼樣子的人,您不知道么?我們沒有招惹誰,是史彌遠矯詔立王,將趙竑哥哥一家趕盡殺絕。。」聽到這裡,項老將軍忽然起身向前,項抗只覺得一陣掌風刮過,便重重挨了一記耳光。他抬起頭看著項遠潮,十分驚訝,從小到大,父親很少對他動手。項老將軍極力壓著聲音,青筋暴起地指著項抗道:「這種話,你這輩子都不許再說,倘若讓我聽見,我便沒有你這個兒子。」

項抗害怕項遠潮急火攻心,便起身將他父親扶回了羅漢榻,自己又退回來跪好,說道:「我不說便是,可事實在那裡明擺著,父親真的打算騙自己一輩子么?您當年在廬陽書院,第一堂課便教我們幾個,習武之人,當先知曉善惡,順應天道。那您卻對史彌遠馬首是瞻,卻是為何。」項遠潮聽到兒子的責問,一時間沒有說話,項抗接著說道:「再說,趙竑哥哥的骨血,我們難道能坐視不管么?那韓清之將軍的孩子,是當年蘇老先生親自收養的。為何在別人那裡,撫養他們的遺孤可以,在咱們滿門忠烈的項家門上,便從湖州之變起,提都不能提起他們?」

項老將軍聽出來項抗話里的委屈,與他說道:「你以為,你父親活了一把歲數,糊塗到分不清是非黑白,忠直奸佞了么?正是因為項家滿門忠烈,才不能因為你我的過失,將幾代人攢下的功勛,毀於一旦。史丞相如今權勢更勝於前朝,手握滿朝文武生殺大權,順者則昌,逆者則亡。他對我們這些先帝力主重用的老臣,又多有忌憚,為父用七八場戰役,九死一生才換來了他的信任,不可以出什麼差錯。」項抗向前挪動了兩步,將手搭在了項老將軍膝蓋上說道:「趙竑哥哥也是毫無差錯的人,都可以被無端殘害,父親縱使做到無可指摘,又能保一輩子太平么。」

項遠潮被兒子說中了痛處,心上一陣悸動,他用手掌撫了撫胸口說道:「縱使難於登天,老夫也要守住這個家,守住祖宗的功勞和基業。」他拍了拍項抗的肩膀,目光漸而緩和:「所幸為父再過上幾年,就能全身而退,帶著你母親告老還鄉了,到時候,在丞相那裡給你求個閑職,讓你不用再出兵打仗,你便能在這臨安地界,與自己的妻兒過上安穩日子。」項抗聽到父親這樣求田問舍的心思,心裡冷了半截,說道:「我只當父親這些年在史彌遠手下做事,是韜光養晦、忍辱負重,不料父親真是只求自保,毫無報國之心了。」

項遠潮嘆了一聲,起身向前踱了幾步,幽幽說道:「你剛剛問為父的話,倒是可以問問自己,」項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父親指的是那句。項遠潮回過頭來,示意項抗起身:「縱使做到無可指摘,又能保一輩子太平么?縱使胸懷蒼生,如若逃不過殺身之禍,又何以報國?濟王和韓將軍那樣文韜武略的國戚重臣,都可以被無端戕害,父親縱使做到以身許國、斬奸除惡,又能如何?只會比他們下場更慘。」

項抗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門外忽然隱約傳來了西門三月的笑聲,項遠潮被這笑聲提醒,對相抗說道:「剛才那個女孩子所說的話,不知是否是雲華所教,與貴和太子十年前在廬陽書院所說的,如出一轍。從前朝中都將金國視為死敵,只有太子一日單獨與我說,應當聯金抗蒙,並說蒙古人不斷蠶食西遼和西夏的土地,可能意在兼并,若不連橫抗擊,可能會被逐個擊破。」

說到這裡,項遠潮的目光忽然放得很遠,似乎在回憶當年的的場景:「當時老夫不知道他的身份,還驚嘆民間少年,竟能有如此見識。如今如他所說,西夏和西遼,金國北方,都已經被蒙古人收入囊中了。你看,縱使有這樣的韜略與遠見,沒了太平,終究也是一場空。另外,那個孩子的身份如此特殊,本應謹慎些的,可她鋒芒太露,絕非好事。」項抗忙說道:「這孩子從前木訥的很,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說出這番大道理來,我見雲華都面露驚奇,許是一時興奮吧。」

項遠潮嗯了一聲,重新坐回了羅漢榻上,說道:「那兩個孩子的事情,為父可以裝作不知,可他們絕不可在咱們府上久留,府里人多口雜,萬一泄露了消息,剛剛在座的,加上咱們項家,甚至在這裡做客的程家,一個也逃不掉。先不說你們這幾個人,你願意若雪姑娘無端被牽連進來么?」知子莫如父,項老將軍知道項抗的心思,也早已看出項抗與程大姑娘程若雪之間的情意,便以此引導兒子識時務。

項抗張了張口,艱難地說道:「父親的意思是,讓我把雲華他們趕走?他們可是您的學生,怎麼能。。?」項遠潮笑了一下:「為父已然是自顧不暇了,你也要為你的母親和姐姐們想想,如果項家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你母親如何承受得了?你兩個姐姐,在夫家又要如何自處?」

他的目光忽而狠厲起來:「況且雲華領著兩個這樣身份的孩子,光明正大進我將軍府時,何曾顧及過我是他的老師,他豈能不知臨安城有多少史丞相的眼線?稍有不慎,便會將禍水引向項家。」項抗忙替雲華辯解道:「雲華在青雲山呆了多年,山下的事情他多有不知。就算是卓然和錦書他們幾個,也只知道您不許我提起太子和韓將軍,而不知道您如今聽命於史彌遠。」

項遠潮點點頭道:「你也不用替他們辯解,待會只說我累了,就不送他們出府了。」說罷便卧倒在榻上和衣而睡,項抗十分無奈,只得出來向眾人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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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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